唐季揚減慢了速度,本欲與雲洇并行,卻不料他走多慢雲洇便走得更慢,似乎鐵了心要落後他一步。
沒辦法,唐季揚幹脆往後跳了幾大步,落到了雲洇身後,見雲洇要往後走,他便伸出手攔着,一臉絕不讓她繞過自己的神态。
雲洇覺得有點好笑,問:“你做什麼呢?”
“我還想問你做什麼呢。”
一陣風刮來,賽牡丹濃郁的香氣鑽進鼻子,唐季揚沒忍住打了個噴嚏,見雲洇隻看着他,也不遞給自己手帕,他哼了哼,拿出帕子擦了擦,說道:“幾天不見,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生疏了?見我打噴嚏,也不遞個手帕給我。”
雲洇眼睛往斜邊看,踩着唐季揚的影子慢慢往前走,努力回想,自己之前主動給過他手帕?
“……有嗎?你多想了吧。”雲洇隻留個背影給唐季揚,打着哈哈:“且不說你有手帕,我的手帕弄髒了,給你也不合适……”
說完,她微微偏頭看唐季揚反應,見他似乎沒被糊弄過去,立即轉移話題道:“對了,你還沒和我說你怎麼和李老爺李夫人相認的呢——你回來時事情進展順利嗎?”
雲洇這話題找得極好,成功轉移了唐季揚的注意力,他興緻勃勃地說:“說到這,可就是一個極長的故事,等你見了舅母,我定要和你好好說道一番。”
“令人好奇啊,唐少爺。”雲洇很給面子地露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心裡卻在想,為什麼還沒到内院。
所幸出了花園,不過再走數十步,終于到了李夫人所在的院落拂玉軒。
院内幾個丫鬟見了兩人,立即恭恭敬敬将他們迎了進去。
奉上茶,一個年老而笑容慈祥的嬷嬷走了出來,一見唐季揚就将他親熱地摟在懷中,是李夫人身邊的管事嬷嬷無疑了。
“我的祖宗喲,瞧瞧你,都這麼大了臉上還會沾東西。”
跟唐季揚念叨了幾句,又拿沾了水的手帕擦了擦他的臉,鄭嬷嬷才轉向一旁緘默的雲洇,一臉慈愛道:“這就是救了揚少爺的雲姑娘吧?沒想到年紀這般小,就有如此膽識,令人佩服。”
雲洇隻禮貌地笑了笑,低眉順眼不言語,鄭嬷嬷又道:“你且等一等,我家夫人日常午憩,等醒過神,她就出來了。”
“午憩?我怎麼不知道——”
“小少爺!”
唐季揚的話被一個氣喘籲籲跑進來的小厮打斷,那小厮汗流浃背,顯然跑得又急又快,還未喘勻氣,他拱手就要和唐季揚通報些什麼。
不曾想“啪”得一下,一個巴掌印已出現在他臉上。
打他的,卻是方才還笑臉盈盈的鄭嬷嬷。
雲洇目瞪口呆地看着,剛拿起來的茶盞,又被她默默放了回去,臉也别過一邊,不敢多看。
隻見鄭嬷嬷厲聲教訓臨福道:“說了多少次了,做事規矩些,不通報一聲就闖進來像什麼樣子?趕緊出去!等收拾好再進來!”
臨福年紀不大,忽然被鄭嬷嬷打了個巴掌,捂着臉已是控制不住要哭出來。
唐季揚眉心微皺,使眼色讓兩個婢女将臨福帶了出去。
等人出去了,鄭嬷嬷立刻恢複了先前那副慈祥的模樣,隻是雲洇和唐季揚都不再說話。
鄭嬷嬷站在一旁,也不言語。
一時間整個屋子陷入詭異的沉默。
直到李夫人在婢女攙扶下出來,這一微妙的氣氛才被打破。
青姨同她說過,豪門貴族羁絆深厚的主仆,言行舉止會變得愈發相像。
當李夫人頂着張比鄭嬷嬷更為端莊祥和的笑臉出現在她面前時,雲洇不由自主起了身雞皮疙瘩——這不會也是笑裡藏刀吧?
但李夫人到底是出自名門望族,一言一行均是旁人所無法比拟的,更能沉住氣,也更令人捉摸不透。
等坐了下來,待微笑回應了唐季揚的一聲舅母,又與站在一邊的嬷嬷對視一眼,她便讓一旁的貼身侍女将一看見自己就立馬起身拜禮的雲洇扶了起來,又帶到自己身邊,仔細端詳起來。
“你的眼睛長得很美,小丫頭。”
李夫人溫聲細語地誇贊道:“你母親一定是個美人吧?”
“不記得了。”雲洇腼腆地笑了笑,被李夫人握住的手微攏成拳,以阻隔她的觸碰,“我從記事起,就一直是青姨養育着我。”
“原來如此,難怪這般年紀就已如此懂事。”李夫人轉向鄭嬷嬷,“嬷嬷,你看渝兒可就淘氣多了,是不是?”
“是啊,”鄭嬷嬷臉上笑出了一朵花,“今年都十歲了,還像個野猴似的上蹿下跳,不讓夫人安心。”
說完,臨福便走了進來,跪地行了大禮,恭敬的模樣和剛才像是兩人:“夫人,小的有事通禀。”
“說吧。”李夫人抿了口茶,居高臨下看着他。
“大少爺讓我傳話,說小姐鬧着要找小少爺,讓我趕快把小少爺帶過去。”
話音落,李夫人忍不住笑,對着唐季揚無奈道:“剛說什麼來着,這就鬧着要你過去了。”
主人一笑,滿屋子的下人也跟着笑了起來,氣氛頓時變得歡快。
雲洇卻垂眸,一雙眼像是結了冰,冷得吓人,等再擡眼,又像是溶了春光,整個人融入到愉悅的氣氛中了。
唐季揚撇了雲洇一眼,向着舅母打了個哈哈,說:“那不得好好管教一下她?等我陪完舅母,再去找渝妹妹。”
“呸,我一大把年紀,誰要你陪?再說,有這個小丫頭陪着我呢,你就趕快去吧。”
李夫人嗔怪道,又親昵地摟着雲洇,好像雲洇是她的親女兒似的。
她衣裳上所染的花香裹住雲洇全身,卻并不溫暖,反而冷得吓人。
見唐季揚不動,李夫人提高聲量怪道:“還不去?怕我把這丫頭吃了不成?”
“……是,那舅母,我先告退了。”唐季揚猶豫地看了雲洇一眼,還是轉身離開了。
“好了,人都走了,你就别看了。”李夫人揶揄道,她本握着雲洇的手松開,轉而捧着茶,自然地拉開與雲洇的距離。
“你叫?”
“回夫人,民女叫雲洇,洇染的洇。”
雲洇向下堂退去,屈身彎腰,恭恭敬敬地答道。
她看着面無波瀾,心中卻難掩不安,她還以為方才目送唐季揚的眼神藏得很好,沒想到竟輕易被李夫人看了去。
李夫人颔首,笑眯眯道:“那以後我便叫你洇兒吧,可好?”
“自然,夫人這麼親切,民女高興還來不及。”
李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我已聽季揚說了,他落難南水縣,承蒙你相救,這才順利回了虔州——”
隻聽“撲通”一聲,雲洇卻跪了下來,雙手伏地,磕頭道:“夫人謬贊,民女之所以救唐少爺,其實是認出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