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是百年望族,在虔州紮根頗深,主系世代居于坐落虔水畔的老宅之中。
不居鬧市,取低調之意,然地勢卻高,與州府齊平,甚至有高出之勢。
老宅曆經多次修繕,古樸奢貴,氣派十足,走到門前,足夠讓大多數人望而生畏。
雲洇心系青姨,顧不上在意這些,跟在唐季揚後面進了門。
被唐季揚派去明月客棧的小厮早在門口等候,見唐季揚回來,立即行了禮。
“行了,你把阿婆安置在哪了?帶我們去看看。”
唐季揚揮揮手,小厮應了聲,便低頭往前走,一個眼神沒留給雲洇。
不多時便進了一處有連排屋子的院落,走進最裡面那間屋子,見阿婆好端端躺在那,蟬紅吳叔也在一旁,雲洇松了口氣,又見蟬紅目光閃躲不已,便決定晚些好好問詢她一番。
唐季揚卻對這安排極不滿意,他喚來小厮,皺眉道:“怎麼安排到下人住的地方來了?如此簡陋。”
“是夫人吩咐的,”小厮耐心解釋道:“這邊無人居住,平時鮮有人過來,環境清幽,适合養病,等會便會将生活用品一并送來,郝杏林也在來的路上。”
唐季揚點點頭,既然是舅母安排的,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又說:“那再派幾個婢女過來吧,方便一些。”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吩咐,那小厮卻沒應聲,反而面露難色,似乎這事很不好辦。
見小厮支支吾吾,唐季揚正要斥責他一番,一旁的雲洇先開了口,推辭道:“婢女就算了,不必麻煩。”
臨吉聽了,剛松了口氣,又聽小少爺的那位小恩人說:“我們還是回明月客棧吧,有病人在,不好太過叨擾你們。”
他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比唐季揚還要先勸道:“我家夫人說了,您是咱們小少爺的恩人,想在這呆多久就呆多久,她還吩咐了我,等您來了就帶您去見她呢。”
“可是——”
“沒什麼可是,你就安心呆在這吧,今日可就别再駁我面子了。”唐季揚不容置喙地說道。
他又對着臨吉說:“我也一起去,走吧。”
“哎,小少爺,大少爺正找您呢,我帶着雲姑娘去就行,您還是去找大少爺吧。”
“無礙,去完舅母那再去找他也不遲。”
心中記着夫人囑咐他的話,臨吉還想再尋個由頭,把小少爺支開。
唐季揚卻沒給他機會,催促着仍在猶豫的雲洇同他一塊去内院了。
本想着李氏錯綜複雜,她一介孤女帶着青姨,輕易不進來淌這趟渾水,奈何未料到蟬紅另插一腳,最終幾人還是進了李府。
如今雲洇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推脫下去,倒顯得自己過于古怪。
于是她壓下心裡的不情願,低頭跟了上去。
見了青姨,雲洇冷靜下來後,才發覺李府雖底蘊深厚,大抵是隻有主系住在老宅的緣故,路上她并未見到多少人。
走過彎曲回廊時,餘光所撇見的也均是如臨吉一般低頭做事、默不作聲的丫鬟小厮,遇見唐季揚便放下手中事恭恭敬敬地行禮,行事極有規矩。
這樣一來,本就人口稀少的府邸,便顯得更加冷清了。
跨過一道垂花門時,對面亦走過來一位有兩個小厮跟在其後的公子。
雲洇見唐季揚展顔停下,又見臨吉垂頭行禮,自己便也将頭低得更低,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來人便是李家的大少爺李鳴沅。
唐季揚見了李鳴沅,立即笑着迎了上去,說:“真是湊巧,剛聽臨吉說表哥你在找我,這就碰上了。”
“臨吉說我在找你?”李鳴沅疑惑地看了臨吉一眼,正在偷瞥的臨吉登時被抓了個正着,急忙把頭低了下去。
他惴惴不安,夫人當時吩咐他将雲姑娘帶過去時将小少爺支開,他想着大少爺還在外踏青,這才扯了慌說大少爺在找小少爺,哪承想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這廂臨吉腦中正絞盡腦汁,想着要用什麼理由搪塞小少爺才好。
那廂李鳴沅卻淡笑着說:“我想起來了,确實本想找你踏青,沒想到撲了個空,才知曉你去接你那位小恩人了,不是什麼大事。”
唐季揚“唔”了聲,欣喜道:“那不就更巧了,我現在正要帶她去見舅母呢。”
說着他側過身,露出後面一直充當透明人的雲洇,引見道:“雲洇,這是我表哥李鳴沅。”
雲洇擡頭看了眼唐季揚,便低了頭,往李鳴沅的方向走了幾步,标緻地施了禮,輕輕地說:“民女雲洇,見過大少爺。”
“起來吧。”李鳴沅溫和地免了雲洇的禮,雲洇這才擡頭,看清了李鳴沅的樣貌。
李鳴沅身量颀長,着一身玉白長袍,腰挂一和田玉佩,與袍上墨竹相得益彰,一抹書卷氣撲面而來。
他與唐季揚雖是表兄弟,長相卻無相似之處,氣質亦天壤地别。
唐季揚臉與他的性格一般棱角分明,意氣昂揚藏于他英氣的眉眼之中,笑時肆意不羁,不笑時倒給人嚴肅之感。
而李鳴沅一張臉瘦窄白皙,聲音如玉擊瓦,一雙明鏡似的眼看着她時,不僅不覺冒犯,反而令人不自主卸下心防。
就如同,雲洇想着,從前隔壁私塾的那位徐哥哥一般。
“雖然早聽季揚說過救他的是一位年歲頗小的小娘子,但見到你時,還是微微吃了一驚。雲姑娘,我在此先謝過你救了季揚一命。”
見李鳴沅突然向她行禮,雲洇愣了愣,匆忙間又将頭低了更低,更是忙說:“不必,不必。”
見兩人你來我往的行禮,唐季揚莫名有些煩躁,不容分說把李鳴沅扶正了,道:“好了好了,舅母還等着雲洇呢,我們先走了啊。”
“慢着,”李鳴沅扶住唐季揚肩頭,說:“我找臨吉有事,把他暫且留給我可好?”
“當然,”唐季揚回頭望向雲洇,說:“我們走吧。”
等兩人走後,李鳴沅走近一直垂着頭的臨吉,開門見山:“說吧,你騙季揚說我在找他做什麼。”
“額……”臨吉吞吞吐吐,糾結了一番,本想蒙混過去,剛苦着臉擡頭,瞅見自家少爺一副冷漠審視他的模樣,瞬間和盤托出:“是,是夫人讓我把小少爺支開的。”
“母親?為何?”
“我也不知道呀……大概是想單獨和雲姑娘說些什麼吧。”
李鳴沅想了想,說:“好吧,等會我會把季揚支開的,你走吧,别再管這事。”
臨吉哎了聲,轉身走遠了。
本來跨過垂花門,再經兩個拐角便到了舅母所在的内院,可見雲洇一直跟在後面沉默不語,唐季揚撓了撓頭,還是選了能經過花園的那條路。
走在鵝卵小徑上,唐季揚敷衍地對着向他行禮的下人點頭示意。
如今是賽牡丹長成的季節,唐季揚母親,即李寒玉鐘儀此花,年少時特意辟開花園中的一塊地種了多簇,并加以精心照料。
李老爺同妹妹感情親厚,唐夫人又幾乎每年帶着幼子回老宅遊玩一番,故随着時間推移,擁簇生長的賽牡丹變得愈發嬌豔欲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