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藥草沐浴三日,在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王阿婆終于悠悠轉醒。
雲洇喜極而泣,緊緊握着青姨的手,聲音有些顫抖:“青姨,你終于醒了。”
蟬紅似乎已經從悲傷中緩過神來,見阿婆轉醒,沒等雲洇說話,自己便去常樂坊将何老庸找了過來。
等何老庸把了脈,又檢查完阿婆瞳孔,放心道:“靜養幾日,吃些流食,阿婆就能徹底好轉了。”
“謝謝何大夫。”
雲洇真誠道謝,把何老庸送到客棧門口,恰逢這時蟬紅背着包袱走了出來,雲洇一愣:“蟬紅姐姐,你要走了?”
“嗯,”蟬紅疲憊地笑了下:“阿婆醒來,我也該告辭了。”
雖然自那晚後,蟬紅再沒提過讓她幫忙的事,但吳叔出事,卻始終是雲洇心中的一個疙瘩。
但有疙瘩又能如何?她自身難保,心有餘而力不足。
雲洇臉色戚戚,問:“蟬紅姐姐,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蟬紅沉默片刻,語氣平淡:“爹讓我去投靠伯母,八成是讓她給我張羅門親事,以後就平平淡淡過日子了。”
“何大夫不是想讓你當他徒兒嗎?你針灸這麼厲害,為何不同你娘一樣,當個醫女?”
若是蟬紅無所技藝,從此嫁人相夫教子,雲洇自不會多說,但她既有針灸天賦,她便不希望蟬紅就此荒廢,庸碌一生。
她本是好意,卻不知這本來飽含擔憂的話在此時心煩意亂的蟬紅耳中,卻是頤指氣使,刺耳難聽,完全變了味道。
她見向來好脾氣的蟬紅竟然沉了臉,語氣有些發沖:“伯母如今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如同洇兒你與阿婆一樣,你怎麼還能勸我放着親人不管,反而去投奔陌生人?”
雲洇怔然:“這怎麼能一樣,你也說了你去了不久就要嫁人的……”
“嫁人之後,我不就有更多親人了嗎?總比,總比以後成了一個孤女好!”
說出最後一句話時,連蟬紅自己都覺得有點發瘋,怎麼能說出這般含沙射影,暗諷雲洇的話來,她惶惶不安地看着雲洇,怕惹她難過。
而雲洇亦是大腦一片空白,她拒絕同唐季揚求情幫吳叔一把,是無能為力,如今說這話,更是一片真心,為什麼到頭來狗咬呂洞賓,不僅不識好人心還反過來諷刺中傷她?
她咽下心中苦澀,忍住眼中淚意,别過臉去,壓抑着因想流淚語氣中帶着的顫音:“既然蟬紅姐姐心意已決,就當我什麼話也沒說吧。如今還在下雨,你小心點,不要淋濕了。”
說着匆匆回了客棧,沒再留一個眼神給蟬紅。
直到已看不見雲洇的身影,蟬紅眼淚才從眼眶裡流出,順着臉頰落在地上,她嘴巴一張一合,終究沒有叫住她,呼之欲出的一句“對不起”還是咽進了肚子。
怎麼會這樣,她傷心又痛苦,自己明明不是這樣想的,怎麼就說出了口?
她邊擦淚邊背着包袱離開了客棧,前路漫漫,而她像水中浮萍,想随波逐流,但水大風急,迷失了方向。
蟬紅的離去,反而更給雲洇心中添堵,她心裡悶悶不樂,但照顧青姨吃飯時,仍是一臉雲淡風輕,像是什麼也沒發生。
休養了一日,青姨才能開口說話,許久未開口,她發音有些艱難,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我、怎、麼、醒、的?”
雲洇便将這大半個月的經過言簡意赅同她說了,絕口不提李府陷害她和孫撫琴差點殺了她的事,最後,她自責道:“青姨,三個月後,你可能……”
屍骨無存這四個字,她說不出口,阿婆卻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滿眼慈愛:“我、知、道。”
除非知曉她願意,否則這孩子不會同意讓她這樣活。
洇兒是她親手帶大,是她沒有血緣的親生子,知子莫若母,因此雲洇再怎麼掩藏心事,她也能一眼看出。
“洇兒,我們出去轉轉?外頭好似很熱鬧。”
經雲洇悉心照料多日,王阿婆說話已流利不少,連走路也不成問題,要不是雲洇不肯,她已經完全能自如行動。
經青姨提醒,雲洇才注意到客棧外确實熱鬧非凡,客棧内亦張燈結彩,很是喜慶。
今日好像是,乞巧節?
果不其然,與青姨走于街上,到處都是戴着面紗、精心打扮的姑娘以及成群結伴的公子書生,亦有已經互通心意的眷侶并肩而行,害羞緊張地手牽着手。
石磚被幾日來連綿的雨洗得煥然一新,晚風清涼,這雨,倒真停得恰到好處。
雲洇未及笄,因此沒戴面紗,王阿婆笑意盈盈挽着她,說:“等再過兩年,你便也要戴上面紗,去挑選心儀的男子了。”
遇到心儀男子的姑娘,便把繡有自己名字的面紗取下送予男子,這是乞巧習俗。
于是雲洇道:“我眼光甚高,怕是一輩子摘不下那面紗了。”
王阿婆笑出滿臉褶皺:“胡話,難不成你不給徐家那小子?”
“與徐哥哥的婚約不過是當時徐叔一句玩笑話,現在他們一家在望京紮根,哪還會記得我?”
“哼,錯過你,便是他們沒福氣。”阿婆像是想到什麼,又笑着說:“再說,當年你娘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哪想及笄第一年面紗就給了别人去,不知洇兒你到時會不會也是如此。”
“不知道……”雲洇眼神微微發暗,莫說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就連她及笄,青姨都看不到了。
青石巷邊許多商販擺出輕巧精緻的發簪、賣着溫潤古樸的玉石,雲洇對這些并無興趣,跟着人流往前走,這時阿婆拉住了她,指着一個小姑娘的攤位:“洇兒,我們去買河燈來放。”
乞巧賣河燈的攤子并不少見,百姓圖個新奇,河燈亦極其熱銷。
但許是因為種類單一,不會吆喝叫賣的緣故,那小姑娘攤前門可羅雀,并無什麼人停留。
雲洇二人走上前去。
蹲下來,雲洇問:“小姑娘,河燈怎麼賣?”
那小姑娘見客人來,有些欣喜,笑出嘴角梨渦,脆生生說:“普通的十文,有花樣的十五文,姐姐你要哪種?”
雲洇低頭看這小姑娘賣的河燈,雖然品種不多,但品相卻好,河燈連接細緻,足見制燈人的用心。
她拿出三十文銅錢,說:“拿兩個有花樣的吧。”
“青姨,你要哪個?”雲洇轉頭問青姨。
阿婆選了個蓮花模樣的。
每種花樣隻有一種,雲洇掃視一遍,用手指着一條活靈活現的錦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