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語氣之變化,與同李鳴沅談笑時判若兩人,唐季揚心仿若被細針刺痛,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兩人進到屋内,元柳剛從外将門合上,李寒玉便冷肅着臉,怒斥唐季揚道:“跪下!”
母親突如其來的怒火來得不明所以,唐季揚腿一顫,卻未跪下,委屈控訴:“母親,我做錯了什麼?以至于你剛見我就讓我跪下?”
“讓你跪下,自然就有我的道理,怎麼,你出來一趟,連母親的話也不聽了?”李寒玉好整以暇地坐了下來,冷若冰霜:“我問你,借太尉之子名頭,在府尹面前作威作福、幹擾辦案,這是真是假?”
“府尹屍位素餐,我想快些查清李府慘案,這也有錯?”
唐季揚此刻若隻受傷小獸,初見母親時的滿腔欣喜已蕩然無存。
母親一見自己,為何不率先關心自己這幾日遭遇,反而興師問罪,大發雷霆?
見兒子一臉執拗,李寒玉反笑道:“他沒同你說,這是你父親的意思?”
父親的意思?這不是騙人的嗎?
唐季揚表情有片刻凝滞,喃喃道:“怎麼可能會是父親的意思?舅父舅母死得這麼慘,還要草率結案不成?”
像是想到什麼,他咻得擡頭,提高了聲音:“母親,你們是不是知道是誰害得舅父舅母?”
“這不幹你事,你隻記住,往後若再借太尉之名耍威風,罰你的,就不是我了。”
“怎麼不幹我事,舅父舅母究竟做了什麼?我看到了李府地底下關着的殺人猴!”
唐季揚不管不顧說了出來,李寒玉卻變了臉色,立即問:“你看見了殺人猴?什麼時候?”
母親果然知道……唐季揚憤懑不平,賭氣道:“前幾日我去老宅查看,假山中有道暗門,走進去,裡面均是那人面猴的屍體,還有人骨混雜其中……”
他直視母親,質問道:“母親,舅父舅母偷偷豢養人面猴,并殺人飼養,是不是?”
李寒玉不說話,幾步走到兒子面前,素手一揚甩了他一巴掌:“你就是如此想你舅父舅母的?那我告訴你,你見那人面猴,是他們冒生命危險收繳而來,就是為防止它們殘害百姓。以身入局,心懷慈悲,你卻懷疑他們?”
李寒玉一臉怒容,不似作僞:唐季揚呆若木雞,節節敗退。
他心中已信了大半。
難怪,見到的那些人面猴,都是死的……
唐季揚攥緊拳頭,滿心自責悔恨,心甘情願地跪了下來:“母親,舅父舅母慘死,我還侮辱他們,毀他們清譽,是我錯了。求您将害死他們的兇手告訴我,我要為他們報仇!”
高高在上俯視跪于地上、義憤填膺的兒子,李寒玉眼中閃過絲笑意,語氣軟和下來,顯露出對他終于認錯的欣慰與贊賞:“季揚,你快起來,報仇這事,自有你父親安排,不需你擔心。不過,的的确确有件事,是需要你親自去做的。”
她嘴上說着讓唐季揚起來,一雙包養得當的玉白素手卻始終并在一起,連腰,都未向自己的親子彎下半分。
熱血上湧,唐季揚并未注意到這細枝末節,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看向母親,欣喜問:“什麼事?”
“李家覆滅,你表哥年輕,難當大任,且若留下,難免耽誤了三年後的科考,誤了前程。聖上感念,故我雖出閣,仍開恩命我替鳴沅守孝三年——季揚,你能陪母親留在這嗎?”
“留在虔州?”唐季揚斂了笑,有些不知所措:“我是皇子伴讀,怎麼能留在這?”
随即,他怕母親多心,又笑了笑:“母親,不是我不想留在這,隻是怕三年後回去,功課就全落下了......”
“四殿下伴讀衆多,又不缺你一個。”這回李寒玉終于将兒子扶了起來,道:“再說,讓你留在這,也絕不是讓你整日無所事事,渾水摸魚。新的武藝師父,母親早就幫你挑好了,保證不會比你父親的副将差,不過他脾氣大,還得你自己去找他,我已吩咐人接應你。”
“我該去哪找他?”
唐季揚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起那日在暗道中秦煥持劍擋于自己面前時的背景,身如松柏,氣勢若虹。
他站起身,心“砰砰”跳動着,既好奇,又升起一股必然的預感,隻見母親紅唇一起一合,吐出三個字——
“南水縣。”
雲洇蓦然回首,直至看清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位爺爺的長相,才回過了頭。
阿婆也望去,見那老叟一手牽着一個娃娃,一老二小的背影,與秦先生還有他那兩個乖寶兒十足相像。
也不知他們現今如何了,沒想到,上回一别,竟是最後一面……
幸好,等她死後,洇兒還有他們陪着。
阿婆心中遺憾又慶幸,她忽視着日漸力不從心的身子,盡力正常地行走着,跟上雲洇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