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輕吹起雲洇衣袂,淩亂的碎發遮不住她眼中的冷靜與決絕。
“我會将娘親從望京帶出來的,絕對。”
“還有……”少女頓了頓,又對着青姨認真說:“我方才在墓前說的話,是真的。”
在墓前說的話……視她為親母麼?
王青心中最柔軟的那塊地方兀地被觸動,她眼角瞬間有了濕意,欣慰一笑,嗫嚅道:“我知道,洇兒亦是,青姨此生唯一的女兒。”
攜妻子上山祭拜姑父姑母的鄭氏到墓前時,早已不見雲洇二人身影。
見二老墓前幹淨平整,擺上了糕點,他們司空見慣,卻訝于旁邊經年無人理的衣冠冢,竟破天荒擺上了一束紫薇花。
花朵紫紅鮮麗、嬌豔欲滴,可惜被摘了下來,離了木,終将于熱烈後衰去。
一如這衣冠冢的主人。
街上白幡飄揚,祭祖的百姓頭系白帶,随風紛揚。
燒完最後的紙錢,李鳴沅怅然若失地站了起來,眼睛倒映着盆中還未燃盡的灰燼,
爹娘,是真的已經離他而去了。
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搭在他肩上,李鳴沅轉頭看去,姨母正溫柔似水地看着自己。
李寒玉一身素缟,倒顯得更清冷出塵了。
“鳴沅,别再多想,明日就回書院了,好好讀書,别辜負兄長他們對你的期望。”
李鳴沅抿唇不語,看着一邊還像個孩童的妹妹:“我擔心瑜兒……”
“有姨母在,你還擔心照顧不好瑜兒麼?”李寒玉溫和地打斷他,眼中幽幽,又帶着不容拒絕的魔力:“三年後的科考對你來說才是第一要務,等你一舉登第,瑜兒的日子、乃至李府榮光,才會回到從前呀……”
母親在與表哥,說些什麼……
遠遠看着交談的二人,唐季揚卻踟蹰不敢向前,他總覺得,母親對自己和表哥态度截然不同,自己融不進去。
“季揚哥哥,”李瑜扯着他衣角,擡頭問:“你去了南水縣,以後可以經常回來看我麼?”
唐季揚笑着揉揉李瑜腦袋:“哥哥中元節不就回來了麼?以後逢年過節我都會在的,怎麼,覺得寂寞了?”
李瑜睜着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欲言又止,但終究隻搖搖頭:“我會想你和哥哥的。”
“你哥哥也會回來的,三年一晃就過,屆時我們就一起回望京。”
三年後,瑜兒就十三了,該和雲洇一般大了啊……唐季揚思緒飄飛,她和阿婆,怎麼未回南水縣呢?
中元鬼節,唐季揚本想留下過夜,李寒玉卻嚴肅地拒絕了:“去南水縣本就要幾日路程,你還要拖延時間不成?若非必要,往後也别再回來了,還是該以習武為重。”
在别人面前不可一世的少爺如今像個鹌鹑似的站在母親面前,聆聽教誨,大氣不敢出,要是被她知道去南水縣半個月,秦煥還未讓他拜師,會不會被氣死……
被點名的秦煥打了個噴嚏,他吸了吸鼻子,疑惑地往窗外那輪明月看去,該不是那臭小子在罵他?
遙兒曳兒将爺爺扯回神,用氣音說:“爺爺,敬爹爹和娘親呢,不準走神!”
“哦是是,你們說的是,是爺爺的錯。”
秦煥帶着倆孩子恭恭敬敬鞠躬敬香,面前兩塊無字碑,映着月亮清晖,泛着淡淡幽光。
這時屋外傳來一聲叫喚:“秦先生,我送水來了!”
來人咋咋呼呼,說話聲音大,把桶放地上的聲音亦大,秦煥不用看,就知道扛上來的水已經灑得不剩多少。
不過至少把水扛上來了,比那讓小厮抗水,卻裝作是自己幹的唐季揚好得多。
讓曳兒遙兒呆在屋裡,秦煥負手出門查看,就見一眉清目秀的少年正累得喘氣。
他年紀身量與唐季揚相似,長相卻差之甚遠,談不上醜,也說不上好看,讓人一眼看去沒有印象,丢入人群也難以尋到。
“今日中元,你未與你家少爺一同回虔州?”
“就一匹馬,”唐明笑笑:“況且少爺說您讓我們每日扛水上來,都走了,就完不成任務了。”
“哼,這是他要拜師做的事,又不是你拜師,你做了有什麼用?”
沒等唐明回話,他不耐煩道:“行了,你趕緊回去吧。”
秦煥去提水,唐明卻想着他将水提進去,手忙腳亂時,兩人手掌不經意相觸,秦煥一頓,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怎,怎麼了嗎?”唐明動作很快,手瞬間彈了開來,緊緊貼在腿旁。
秦煥目光随他手掌遊移,似乎要看出個所以然來,良久,他搖搖頭:“無事,你走吧。”
“哎,好……”
唐明往山下去,秦煥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這唐季揚的小厮也學功夫?他手上的繭,位置不太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