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天亮漸晚,這時已不是胭脂紅生長的季節,所幸此前她儲備足夠,用來制作斂容用的妝粉綽綽有餘。
于是雲洇便拉着拖車,徑直到水鬼坡去幹她的老本行。
到時,她才發現有一女子已經在那了。她看上去約莫三十左右,一身裝扮與雲洇相同,是一位新來的入殓師。
見了雲洇,她臉色淡淡,沒什麼表情。
但雲洇與她颔首緻意,她也應了,這樣便算打了招呼。
手未好全,雲洇處理屍體的速度大幅減慢。幸而水鬼坡屍體所剩無幾,她隻埋了兩具,剩下的就都由那新來的入殓師包攬了。
看着自己多處留有紅斑的手,雲洇憂心地歎了口氣,估摸自己怕是再要一個多月才能好全。
清晨雲霧彌漫,她靠在那棵陰氣深深的老柳樹下,一條幹枯老柳枝正好垂下來,不偏不倚正觸到她頭頂。
遠遠看去,穿着白衣裙的雲洇像來索命的吊死鬼。
看到雲霧中柳樹下的那團黑影,唐明驚得怪叫一聲,手中剛打好的半桶水掉在地上,順着桶邊緣轉了一圈,像隻打滾的小貓似的落到唐季揚腿邊。
唐季揚不滿,又一腳将桶踢了回去。
“少、少爺,大白天鬧鬼了喲。”
唐明顫顫巍巍指着雲洇所在之處,被唐季揚狠狠敲了下後腦勺:“什麼鬼,那是雲洇,你看不出來?”
?先是瞪大眼,再是眯着眼,唐明左瞅瞅右瞅瞅,還是連那人是男是女也分不清。
難道趁自己不在,秦先生已教了少爺目觀千裡之術?
唐季揚才不管唐明,連續幾十天打水上山,雖仍走得磕磕絆絆,隻是将桶裝滿水倒再也不含糊。他三兩下就裝好兩大桶水,撇給唐明就跑去找雲洇了。
學武幾日,他輕功又有裨益,看似簡單走在岸邊,但雁過無痕,常年被水浸着的土又松又濕,他硬是隻留下輕微一點足迹,悄無聲息靠了過去。
雲洇一點也沒有察覺。
“雲洇!你又來水鬼坡埋屍了?”
忽得一聲驚響,正将腦子放空的雲洇像被踩到了尾巴,身子大幅度抖了一下。
她微擡着頭看去,正與唐季揚一雙含着笑意的眼對上視線,少年右手小臂靠在樹幹上,一頭高高束起的墨發翻飛,發尾如他主人一般浮躁,掃過了她的臉。
“……這位公子,我不是說了不認識你嗎?”
“嗯嗯,我知道。”唐季揚早已想通,倒沒有急眼,語氣十分平靜:“你不識得我,但我識得你呀。沒關系,你總會有一天會想起我來,想不起來也沒差,咱們還有大把的時間重新認識。”
昨天歸來時,雲洇便納悶唐季揚怎會又出現在南水縣,甚至住在了劉家已空置的院子裡。
于是當聽聞他甚至還要在這住很長時間後,更是奇怪不已,絞盡腦汁也想不到他來做什麼。
“公子你……要在這呆很久?”雲洇斟酌開口。
“對,要呆三年。我母親代表哥丁憂,怕我放棄學業,就讓我來南水縣拜秦……師學武。”
堂堂太尉四子,想要什麼樣的武藝師傅沒有,不好好呆在虔州,跑到南水縣來吃苦?
再說,南水縣哪有能教他的……雲洇一頓,目光幽幽:“公子的師父,不會是秦爺爺吧?”
“你還記得師父?”
唐季揚微微瞪大眼,他本就想提,但想到雲洇連自己都不記得,師父肯定更是被她抛之腦後,哪想她記得啊。
他不死心:“曳兒遙兒呢,你記不記得?”
“認得。”
“舅父舅母呢?”
“不認得。”
“孫撫琴呢?”
“認得。”
“表哥和瑜兒?”
“不認得。”
“劉縣令!”
“認得。”
“……”
唐季揚放棄了,唐季揚明白了。但凡和他有關的,她就不記得。
面露疑惑地打量着雲洇,唐季揚腹诽,怎麼感覺她這選擇性失憶選擇得這麼有針對性?
雲洇微微撇過眼,懶得再與他掰扯:“若是要習武,公子與其在這與我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還是快上山吧。”
“啊,對啊。”唐季揚一拍腦袋,瞧一眼天上日頭,大呼不好,再不去又要被師父罵了。
咋咋呼呼地來,又咋咋呼呼地走,雲洇搖搖頭,拉着拖車回了家。
如唐季揚擔憂的那樣,盡管緊趕慢趕上了山,秦煥依舊黑了臉,怒道:“臭小子,這次是睡過了還是迷路了?又讓老夫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