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都不是……”唐季揚将扁擔放下,扶着腰喘氣:“雲洇、雲洇回來了。”
“洇丫頭回來了?”秦煥本黑如鍋底的臉頓時笑出了一朵花,但嘴又立即撇了下來。
既然回來了,那丫頭怎麼還不來見他?
唐季揚哪知道師父情緒在短短時間内百轉千回這麼多次?他嚎着嗓子問:“師父,今日練什麼?”
“還是一樣,揮枝一千下,然後砍柴。”
聽到意料之中的幾個字,唐季揚如條死魚一般趴到地上,語氣中帶了些埋怨:“師父,日日如此,徒兒什麼時候能練您那些招式啊?”
“若你基本功紮實,老夫何須費力讓你做這些八歲小兒才做的事?”秦煥瞪唐季揚一眼:“想快些學招式就少偷奸耍滑,現在還躺着做什麼?快去練!”
“……是。”
見他一副有氣無力的爛泥模樣,秦煥嫌棄地别過臉,心說自己還是太心軟,招了他來,想當年自己哪個徒兒資質悟性不比這小子好?
若真讓他出師了,自己老臉非得丢盡不可!
想到這,他撿石子各敲唐季揚膝蓋手肘一下,吼道:“下盤要穩,手臂繃緊,軟軟弱弱跟個面條似的,等着下鍋呢?看你這樣,煮熟了都不筋道!”
“是——”唐季揚忍住手腳傳來鑽心的痛,心說上回的淤青還沒好全呢,這老頭有虐待癖不成?
想是這樣想,他可不敢表露出來,全身緊繃揮着桃木枝,硬是氣不帶喘得連續揮了一百下。
邀功似的轉頭去看秦煥,希冀能得到些誇贊,結果卻已不見人影,他不知何時進屋裡去哄曳兒遙兒醒來了。
憋着的一股氣一散,唐季揚手一松,桃木枝就落到地上,發出極細微一聲響。
他如閃電般撿起,繼續揮枝,心存僥幸,希望秦煥沒聽到,但還是立即等來了訓斥:“又偷懶?”
“沒沒沒。”
屋裡傳來“哼”的一聲,秦煥抱着兩個還睡眼惺忪的娃娃走了出來:“我可什麼都知道,别想瞞過我的耳朵。今日早半個時辰回去吧,将洇丫頭與唐明叫上來吃晚膳。”
“吃晚膳?”
“嗯,師父讓我帶你上去。”
好容易才敲開雲洇家的門,唐季揚立即扶着門緣,提防着她将門關上。
對唐季揚幼稚的舉動,雲洇裝作沒看到,心說本想等整理好院子再上山,不過既然秦爺爺叫她去,就隻好提前了。
“稍等一下,我收拾收拾。”
“需要幫忙嗎?”唐季揚探頭往裡看,被雲洇毫不留情按了回去。
“不用。”
打開木蓋,見熬着的藥草還差好些火候,便添了柴火,又加了些水,确保不會燒幹,她才淨了手出來,同唐季揚主仆一起上了山。
秦煥鮮少下山,以往果蔬都是青姨沒每半個月給他帶上去,肉類則均是山中所打的野味,往往是兔子山雞之屬。
于是見到飯桌上的野豬肉時,唐季揚小小吃了一驚:“師父,今日這麼大方?”
“我什麼時候不大方?”
秦煥吹胡子瞪眼,不讓唐季揚落座,唐季揚眼疾手快拎起個凳子閃到一邊,拍了拍上面灰塵,讓雲洇先坐了下來。
見此,秦煥哼了聲,不再管他。
許久未見雲洇,曳兒遙兒不肯吃飯,像兩隻出籠的小鳥,叽叽喳喳地圍着她打轉。
諸如“洇姐姐你去哪了?”“虔州有什麼好玩的?”之類的問題層出不窮。
雲洇一一耐心作答,時不時說個笑話将他們逗樂,唐季揚默不作聲,耳朵卻時時留意着,她道她帶着阿婆去虔州看病,她知給阿婆看病的是郝大夫與何老庸,卻偏偏将自己的存在隐去。
言笑晏晏間,曳兒問:“洇姐姐,阿婆”
隻剛說兩個字,她便被遙兒掐了一下,登時紅了眼眶,癟嘴要哭出來。
“三二一木頭人,秦與曳,哭出來你就輸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倒是唐季揚,他語氣不算生硬,像是已經哄過曳兒多次,雖不溫柔,卻有奇效,曳兒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愣是不肯掉下來。
遙兒趁機悄聲對她說:“爺爺說了,不能在洇姐姐面前提阿婆。
說是悄聲,其實在座每個人都聽見了。雲洇笑意微斂,屋内氣氛像混了塊寒冰,冷卻不少。
秦煥面色凝重,夾了塊切得規整的野豬肉放到雲洇碗中,将曳兒遙兒拉過來,懲戒似得拍拍他們屁股,扯高嗓音想将這話題掀過去。
“行了,你們乖乖吃飯,别再打攪洇姐姐啦,不然非得吃到明天早上。”
見此,唐季揚桌下的腳踢了下唐明,唐明收到暗示,立即捧起碗大快朵頤起來,嘴裡不斷含糊地說着好吃。
看他這般刻意的舉動,唐季揚用手遮面,簡直沒眼看。
所幸沉默不語的雲洇終于擡起隻手,很給面子地咬了口那肥瘦相間的野豬肉,嘴角終于綻出個極淺極淺的笑:“的确好吃。”
她睫毛很長,垂着頭時眼全被那濃密的烏羽遮住。吃飯斯文,直到将肉咽下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像個一闆一眼的大家閨秀。
唐明偷偷瞥眼去看少爺的反應,就見他毫不掩飾地盯着那姑娘,已看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