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擰開螺钿口脂盒,食指抹了點桃色:“這個妝容,我管它叫‘桃夭’,你覺得怎樣?”
指尖壓上唇瓣時,關倩兮瞥見對方手臂纏着紗布,隐隐滲出腥味。
桌上的暖籠爆了個火星子,濺在狐裘領口。
關倩兮慌忙去撣,指尖碰到那人臉頰——冰涼涼。
她觸火似的縮手,翡翠镯子磕在案幾上,震得瓷瓶裡杏花亂顫。
“桃之夭夭,宜其室家……”她嗓子發啞,“趙大人這名字起得好。”
窗外雨停了。
那人拿帕子拭淨指尖:“往後,你畫這妝容見客,定必傾倒衆生。”
“嗯?”
關倩兮愣了又愣。
這人什麼意思?
什麼往後?
什麼見客?
打算與她雲雨一霄便算?
不準備替她贖身?
婢女春桃捧來姜茶,朝關倩兮使了個眼色。
關倩兮立即了然,蒙汗藥已下好。
她低頭斟茶,翡翠钗頭的流蘇掃過那人黛色衣衫。
“大人累了,先喝口茶。”
茶水滾過青瓷碗沿,騰起的熱氣模糊了關倩兮的視線。
那人在絮絮叨叨些什麼。
“……上月家中小妹初潮,腹痛難忍……”
“聽她說,月事帶十分繁瑣……我便想着能否稍作改良……”
“說來尴尬,我不知道那玩意兒長什麼樣子……想問你借看一二……”
關倩兮半點聽不進去。
她滿心滿眼都是不甘。
難道她不夠美?
納個妾室罷了,堂堂新科榜眼,養多個人都養不起麼?
還是說,他根本就嫌自己番邦異族?
可惡!
那何必裝得情深款款?
“趙大人,姜茶暖胃,” 她蹙着眉,綠眸子泛着晶光,“您多喝些。”
那人絲毫不察覺。
大約姜茶合宜,喝了一杯又一杯。
五、四……
她心裡默念。
數到“三”時,那人眼睛已是迷離難睜。
關倩兮指甲掐進掌心。
數到“二”時,茶盞歪倒,殘茶漫過繡綠梅的桌布。
“啪——”
那人額頭抵着窗框,狐裘領子蹭開半邊,露出段雪白的頸子。
春桃掀簾探頭:“掌櫃說,這蒙汗藥名喚‘五步倒’……果真沒有欺騙咱。”
關倩兮霍然起身,問她道:“雞血可準備好了?”
“是準備好,可是……”
“可是什麼?”
“娘子你與倪家少爺的事,徐州城無人不知……扮處子這事,當真能騙得過?”
關倩兮冷哼一聲:“我自有辦法搪塞,你告去訴嬷嬷——她若真想我攀得高枝、遠離徐州,那便陪我做戲做全套!”
……
戌時,雨絲細如牛毛。
教坊檐角的燈籠随風微晃,暈開團團昏黃。
趙斐策馬踏過磚縫水窪,披風浸透雨水,缁色袍擺亦濺滿泥點子。
嬷嬷扭着腰迎出來,鬓邊絹花浸了潮氣,蔫嗒嗒垂着。
“可有一位京城來的貴人到過?” 趙斐冷着臉問。
那嬷嬷絞着帕子笑道:“是來了這麼一位……”
趙斐翻身下馬,逼近她問:“他人在何處?”
“喲,忙着呢,”嬷嬷捂着嘴笑,“客官您來得不巧,那貴人與關娘子正‘忙’着呢。”
重音落在‘忙’字上頭,笑得甚是暧昧。
趙斐解披風的動作頓了頓。
銅盆撞地聲從回廊傳來,小婢女舉着銅壺給銅盆添熱水。
“都換四回水了……那位爺,可真能折騰!”
話音被嬷嬷的咳嗽聲掐斷。
燈籠影裡晃過個小厮,嗑着瓜子嗤笑:“可不是,那貴人斯斯文文的,床架子搖竟得那樣響,比戲台鼓點還密……伴着關娘子那嗓音,聽得我臉發紅。”
趙斐攥拳攥得指節泛白。
燈籠被風吹得亂晃,光影裡浮着細密雨絲。
糟糕……
方靖真着了那妖婦的道!
他心裡又泛起無限内疚——是他害了方靖。
忽想起那日,方靖提及妻子時的情意綿綿。
“拙荊溫柔賢淑,是極好的女子……”
到底是不夠情深,如此輕易,就被那不入流的手段勾引到。
“方仲安啊方仲安……”
趙斐長歎。
早知,該讓昆玉來。
昆玉心志高潔,絕不會被這妖婦迷惑。
絕不會,自甘堕落!
那邊廂,一個打扮稍好的婢女,抱着銅盆從回廊拐角閃出來。
盆沿還搭着條染血的帕子。
“關娘子說……”那婢女壓低嗓音,朝嬷嬷眨了眨眼,“嬷嬷若肯好好作戲,定忘不了您的好處。”
嬷嬷扯着帕子冷笑:“我與她作戲何難?但她當那貴人是傻子麼?灑幾滴血就裝處子,有哪個處子頭一回就、就……換三、四次水?”她把染血的帕子往那婢女鼻尖湊:“再說,你聞聞這血味——雞血呢,那貴人鼻子聾的?”
那婢女陪笑道:“關娘子說,她自有辦法搪塞……”
趙斐眸色晦暗。
——這妖婦,肮髒手段不少。
不行,得趕緊與昆玉一道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