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内沒有燈,一片昏暗,人也比外面少了許多,但是,我眼中的世界并沒有因此而清淨半分。
牆壁蠕動着對我伸出肉手,我試探性着伸出手去撫摸,毫不意外地摸到一片空氣。
這不過是幻覺而已。
一切都不存在,隻是我腦中的臆想罷了。
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我靜默地跟在龜森女士身後,看着她興緻勃勃地到處走着——也許是因為亞瑟王的眼睛,黑暗對我的影響非常小。
龜森女士比想象中的更加興奮,情緒高漲着左右環顧,軟乎乎、數量多的肉手也跟随她環顧的動作一同擺動。
綢帶從天花闆上落下,龜森女士摸到了也隻覺着新奇,沒有一絲常人在鬼屋中一驚一乍的反應。
我看着龜森女士伸出手去握工作人員的雙手,對其一陣好奇的打量,就在這裡,我感覺到了咒靈的氣息,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孩子擔憂的呼喚:“媽媽!”
我看了過去。
鬼屋變得嘈雜,頭頂的燈也打開了,驟亮的環境讓我不适地眨了眨眼睛。
有人局促不安地環顧周邊,有人急匆匆趕往某處。
呼喚聲、叫喊聲、啜泣聲交織着,不斷沖擊着我的大腦。
孩子在哭泣。
孩子……在哭泣着,不安着。
我看着衆人奔湧之地,下意識地邁出了腳步。
出事之地離我并沒有多遠,随着衆人轉了幾個彎,便到了。
身形矮小的扭曲之物跪在地上,無力的肉手搭在躺在地上的另一個扭曲之物上,那啜泣聲正是從他口中發出的。
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他。
我看到他在哭泣,被人拉起來,下意識地抓着攙扶着他的人的袖子,但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他的母親身上。
我這才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的母親被人圍住救治,在我看來就是扭曲之物聚集在一起。
有人跪地,雙手交疊壓在她的胸膛上,不斷按壓,有人拿着手機在撥打電話,試圖将救護車叫來,但是頭頂的燈光明滅閃爍不定之後,電話并沒有打出去,不過沒有人認為這是異常,隻認作是信号不好。
——不過,無論他們做什麼都是無用。
我向那孩子走去。
“你想要救你的媽媽麼?”我垂下眸問他。
他立馬擡起頭,動作極快地抓着我的衣袖,“你可以救我媽媽嗎?”
我看了眼攀附在我衣袖上的肉手,又重新看向他,“自然。”微微偏頭側目瞥了眼他的母親,“或者說,隻有我(咒術師)才能救下你的母親的。”
他還沒有做夢,先前攙扶着他起來的那人先不快的出口:“喂,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在不曾接觸過咒術咒靈的人看來,我的話無疑狂妄自大,故而我沒有在意那人,隻是沉默着看着孩子。
那張稚嫩的臉皺巴巴擰成一團,想來是他在糾結。
我看着他獨自糾結片刻,便再度擡頭看着我,“請你救救我的媽媽。”
我颔首以作答應,轉身向他的母親走去。
有人為我讓開身體,也有人擡手想要阻攔我,但我一一無視,徑直走到那孩子的母親身邊。
扭曲之物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但很明顯已經是非常虛弱了。
灰敗之氣在她身上顯露,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無視那扭曲的樣貌,握住了她的手。
尋常咒術師在遇見被詛咒之人又無法找到下咒的咒靈是怎麼做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能夠做什麼。
于是,我牽引着她身上的咒靈力量往我身上渡去。
——這隻是緩兵之計,隻要咒靈一日不除,她還是會面臨死亡的威脅。
但,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做到的了。
随着時間的流逝,我感覺到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緊接着,她睜開了眼睛,臉上帶着迷茫的表情,顯然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孩子驚喜地呼喚她,朝她撲了過去,緊緊抱着已經坐起來的母親。
哪怕他們在我眼中的模樣依舊扭曲,但是那溫馨的氣氛也不容我将他們忽視。
手指在微微顫抖,喉嚨在發酸,胃部翻湧着。
我是沒有做錯的吧。
這樣做是對的吧。
強烈的憎惡作嘔感瘋狂地湧上來。
我動了動嘴唇,内心有着将什麼吐出喉嚨的想法——也許是髒污、也許是話語,但除了喉嚨愈發酸澀之外,什麼都沒有吐出。
我擡起手摸向自己的喉嚨,就在我忍不住想用手指去抓撓它的時候,我聽到了龜森女士擔憂的聲音,我朝她看了過去。
——但是随之出現在我眼中的卻是完全一樣的扭曲之物。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試圖從不斷向我靠近的扭曲之物中将龜森女士分辨出來,但是沒有用。
她的聲音在不斷回蕩着,我無從分辨是從哪裡傳來的,甚至所有向我靠近的身影全都不帶惡意。
我認不出龜森女士了。
我認不出她了。
我終于忍受不住,彎下腰嘔吐,但我早上本就沒有吃多少東西,此時吐出的便也隻是酸水,這令我感覺更加惡心。
擔憂聲再度在耳邊響起,所有人都在急切地詢問我感覺如何,就像是不停嗡嗡飛舞的蜜蜂一般,讓人更加心煩。
終于,在我覺得要承受不住之時,有人擁抱住了我,霎時間,所有的聲音如同退潮的江水一般散去。
我從抱住我的人身上聞到了有些熟悉的氣味,與昨日龜森女士擁抱我之時、我聞到的氣味如出一轍。
——是龜森女士。
此刻抱住我的人就是龜森女士。
我擡眸看去,試圖從這醜陋的面容中窺見龜森女士的面貌,又在腦中不斷思索着讓龜森女士不會擔憂的說法。
“阿托利斯,你感覺怎麼樣?”
龜森女士将手貼在我的額頭上,我輕輕搖頭,“沒事,隻是重傷未愈,剛剛覺着氣悶而已。”
“隻是這樣?”龜森女士下意識反問。我點點頭。
她或許沒有全信,但沒有關系,隻要我咬定說是受傷未愈的原因,到最後,龜森女士也隻能這樣相信。
卑鄙。我忍不住唾棄自己。
歎了口氣,龜森女士松開手,我站直身體面對着擔憂我所以走才過來的衆人,勉力扯出微笑,“我已經沒有事了,謝謝你們的擔憂。”
有人問道:“你真的已經沒事了麼,不要逞強。”
我應了一聲,那人又說:“等會兒去醫院看看吧。”
龜森女士贊同點頭,湊近我小聲勸我。言之有理,但,“你忘記我們有着最好的醫生了麼,龜森女士。”
我指的有着「反轉術式」的家入硝子。
“說的也是。”龜森女士了然。
見她放心許多,我向衆人告别便直接離開鬼屋。
離開鬼屋,周邊頓時空蕩許多,但我的喉嚨依舊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