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濯開車到失事點的時候,薛芙已經從失能的跑車裡出來了,她正打開着車前蓋,彎腰,忍着汽油味,用手機閃光燈找到電瓶位置,重新擰緊樁頭。
腰線下凹,細長烏絲從腰際垂落到細細手臂邊,氣質不俗,惹了路過的車手一陣口哨,問要不要幫忙。
薛芙頭也沒擡,應也沒應,冷冷拒絕。
随手拿極星手環将礙事的發絲系上,又檢查了其他動能,嘗試再次發動車輛。
可,卻還是不行,車輛恢複了基本動能,前燈開着,發不動。
熱出了薄薄的汗,她靠在了車門邊,拿出了手機,臉上在無意間抹了機油黑痕也沒管,一個電話接着一個電話打。
不想拖泥帶水。
“薛芙,過來!”
側車道上,葉明禮從車後座落下車窗,喊她,她在薄雪前燈中眯眼回頭,心微浮氣也燥,見了朋友,瞬間冷水直降,平靜了下來。
也猶豫了好長的半刻,風刺刮在臉上,太冷了,她才踩了冷雪,拉開了他們的車門上車。
車内,屏去了外頭的蕭索風雪,死一般沉寂。
兩個男的都沒出聲,宋濯撥了撥暖氣風口片,調高了車内的溫度,伸手試探溫度。
葉明禮則在後座随手拿了件毛毯,遞給前座的薛芙,也沒空去管那輛他剛提的車了,本來幾度想開口說些什麼,搜刮了各種詞彙,又閉嘴。
車子打了雙閃停在草坪内,幾輛高邁車速的跑車從他們車前過,又避開有車損的道,極速而去,未做停留。
車内則詭異的氛圍持續流轉,也實在安靜得不像話了,正常的慰問沒有,絲毫的安慰也沒有。
都在看薛芙的臉色。
幾瞬呼吸。
“你們都知道?”
薛芙後知後覺,睨了他們兩人一眼,沒去接那件毛毯,等答案,目光從宋濯到葉明禮,再從葉明禮到宋濯,他們要不微避開,要不直視着她。
沉默代表默認。
而後,葉明禮先舉手投降,坦誠,“我今天才知道的。”
那宋濯……
宋濯松了方向盤上的手,斂目,啟唇欲開口,薛芙卻是讓,“你閉嘴。”
她多餘問他的,他當時揍人會沒有緣由嘛,肯定知道了些什麼。
但也沒怪責誰,薛芙無語地扯過了那條毛毯,負氣地往後靠,想起了下來車道前葉明禮的千叮咛萬囑咐,而後有點被氣笑了,“你們是怕我想不開,還是覺得我處理不了這種事?當我幾歲啊。”
她又不是以前那個遇事就隻會躲在他們背後的人,也不是還會第一時間求他們幫忙的那個小屁孩了,她籠了毛毯在身上,牙齒氣得打顫,扔了手機在中控台上,也不想和他們說話。
宋濯有點不置可否,腦子裡瞬時間也過了很多事,微皺了眉,但也沒出聲。
葉明禮給薛芙遞了紙巾盒,碰了碰。
遭了她一記白眼。
“誤會,不是怕你哭。是你臉頰這裡沾到了機油,擦一擦。”
行,擦一擦。
薛芙就着前鏡随便擦了兩三下,紙巾扔在中控台,繼續安靜坐着,自己消化今晚的所有事,在這之前,孫澤銘有異常,比如回手機信息很慢,比如被朋友偶遇過出現在三院住院部,最近又多次避開她講電話。
她問了他緣由,他說是他姑父開拓了北半球市場,公司無人機的國外業務忽然增多,人手不足,因此導緻加班忙,部門人員連軸轉,有些疲乏。
跑醫院也隻是送同事的小孩去的,是下屬加班通宵了兩天,小孩疏于照顧,發高燒驚厥了。
解釋得很完美,她都沒懷疑,還叮囑他别太累。
在自家親戚公司打工,還得這麼007作息當牛馬的,隻有他了。
孫澤銘家的情況屬實也有些複雜,他的雙親去世後,他就寄養在了姑姑家,姑姑雖然是同血脈,可又有親戚般的遠疏,沒放他在公司管理層,而是下放他在偏僻的工廠。孫澤銘也沒怨言,适應得很快,該努力工作的也努力工作,一點不敢松懈,不像富家子弟做派,能吃苦。
所以,有時候,薛芙也勸他要不就跳出來,去南方城市看看。
孫澤銘還應她,不着急,為了她想要的南平區那套一百二十平方的房子,他可以再忍忍。
她笑窩在他懷裡,跟着他在工廠裡吃盒飯,摸着他疲憊累出來的青胡渣,可憐他也戲谑說可不想等能買上了,卻累沒了男主人。
他也答應了她不會,會照顧好自己,也不可能将那麼難追的她拱手讓人,從大學畢業告白後,嬌養她大半年,才這麼短時間就要和她異地,舍不得,也做不到。
承諾很美,話很甜。
談利娜多少讓她小心着查查他手機,薛芙沒上心管,也同孫澤銘警告且帶撒嬌意味地說了,一次不忠則終身不用。
有過一次失敗婚姻的人信誓旦旦,同她發誓,說他曾經在前任那裡摔了跟頭,吃了太多的虧,絕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還寶貝長寶貝短地應下她各種苛刻條件,承諾以後種種。
考驗都過了,結果卻是這樣。
身體逐漸回暖,薛芙臉在冷風中被凍僵了,呼吸稍不暢,卻也轉了轉中指上的求婚戒指,脫下來,放在了口袋裡。
然後靜默地又推開了車門,走了下去。
葉明禮擔心着她,想要跟下車,看了眼前座的宋濯沒動,于是他也沒動,也不知道薛芙要做什麼,一路眼神追随着。
在車内看着她繞過車頭,籠了薄薄一層孤寂雪光,走到了主駕駛位的門前,拉開了車門。
她問宋濯,“擔心嗎?”
冷風卷進車内,宋濯本來也穿得很單薄,還是穿着從熱帶國家來的那一身,鎖骨微微露在衣沿邊,曲線蜿蜒,黑瞳裡在冷中微蹙。
兩人在這個時候無聲破冰,沒有争鋒相對,他理所當然地挑了墨眉,覺得這話白問。
也看到了她曲手,眼神的示意,指了指他的車。
“行,不擔心我弄壞了你的車,就下來吧,你去副駕駛。”薛芙繞過車前的時候,看了眼車标,車型她認不出來,但是車标,她認出來了。
三叉戟,挺貴的。
是和奔馳車一樣,若是返廠維修,價格上千上萬起跳,得花多少,她心裡也有數了。
錢,她能給,氣,她也要出,不想憋屈着過夜。
葉明禮聞言,在後座先愣後笑,見薛芙精氣神都還如常,也沒有要哭啼的迹象,反而一副追究到底的架勢,他玩笑話也就敢繼續說了,苦笑着也認命地同宋濯說,“看看我的車,這種情況,你敢給她開?”
他落下車窗,手指敲在車沿,說薛芙,“冷靜沒有啊,薛芙?報廢了我一輛車,再報廢了宋濯的,今晚,你可大負債啊。”
薛芙平靜,在風雪裡絲毫無畏,像個野心大口氣也大的賭徒,反問,“能有多少。”
宋濯看了眼前斜靠路邊的奔馳車,她車速開到了一百邁以上了,失控後,也隻刮花了車邊緣,穩穩當當控制了下來。
騰亞的檢修人員正在查故障,幾下也就又重新着了動力,隻是不放心地還再查查其他地方,一時半會兒交不了他們車。
車沒什麼大礙,人也沒事,借車,那就也不算什麼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