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楹花樹下,光線不多,隔着白雪,遮着兩道若即若離的影子。
宋濯在屋内悶了許久,想抽煙,銜了支在唇邊。
卻倏地被人拿了下來。
兩個人視線對着,無聲,達不成共識,就上手搶。
地上影子一會兒交疊,一會兒又散,在雪上踩了點零碎腳印,但最終碰撞在了一起,還是身高高的人占了優勢,從纖細的指縫輕易挑走了煙,高舉了起來,而宣告了勝利。
薛芙薄薄喘氣,夠不着,就也不費勁了,她也想抽,礙着牙疼,啥也不能幹,白白看着饞。
鼻尖被刮了下。
示意了圍牆上放着的止痛藥和水。
屋子裡正也酒酣,宋家的二層小樓裡裡外外都亮着燈,三個師兄弟憶苦思甜,酒接了一杯又一杯,說開了近日的一些事,彼此歎氣,有些無奈。
葉爸話多,主要他在問,另外兩個答。薛崇禮是老闆的風範,話少,宋柏舟雖然是科室主任了,出席過大大小小會議,醫學論壇上發言也沉穩老練,理應侃侃能說,但因為不能吃辣,辣雜菜吃得他斯哈吐氣,啤酒灌了不少,額間一直在冒汗,話都微磕絆。
她看着,轉頭笑說,“你爸這腸胃受不受得了啊。”
宋濯也往那看了一眼,說,“他有分寸。”
薛芙吃着藥丸子,就着溫水,又說,“那你是什麼分寸?”
她不想兜兜轉轉,直接問了面前人。
宋濯煙沒點,掀了薄薄眼皮,也停問,“你呢,那個學長,你又是什麼分寸?”
“......”
得,話被堵,一拍兩散。
薛芙喝完了水,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轉身去扔了手上的一次性杯子,再回來。
宋濯撚下煙管,也重新思慮了下,說,“我應該和你說過,我不喜歡計劃外的事,從進入方程式賽車開始,每一步,每個成績,别人看着都是玩票。但,在我這,一步差錯,沒有強大的背景支撐,職業生涯随時就會提早結束。”
薛芙聽着,點了頭,的确知道。
“而你,是不是不一樣,從不計劃,走到哪算哪,總是做完了,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
薛芙想想,她對人生的規劃,一直模糊,本來想做遊戲策劃師,高中理科不太行,又計劃出國留學沒成,中途換了藝術學科,現在和人一起做工作室,研究藝術品品牌營銷。
的确是一點規律沒有,哪裡是風口,能混,她就去哪裡,全憑當下感覺,随性至極。
可被人看得透,她不太高興半沉着桃花眼說,“然後呢,你又要說我什麼了?”
宋濯隐隐而歎,撥了下她沾雪的前額劉海道,“不是要說你,而是說我。其實,有時候像你也好。”他看了眼遠處逐漸尋他們而來的葉明禮,垂下手問身邊人,“你和人打賭,怎麼就能信誓旦旦确認,我的車故障,卻肯定能赢?”
這種随機的事,她是怎麼猜的。
青梅竹馬,默契?
薛芙都忘記了打賭的事,被提了,才說,“其實......”她頓了頓,也不故弄玄虛,說,“其實,我看過那場比賽所有選手的資料。”
宋濯意外,挑了下眉,抄兜看向她,“都看過?”
薛芙不是很滿意被說沒點計劃,想扳回一城,老老實實地講,“我也不是沒點底就和他賭,每個參加比賽的車手曆年排位賽成績、最擅長什麼賽道,比賽前,我就已經了解過一遍。”
連荷蘭選手參加比賽靠賣房,法國選手撞車費奇高得跑商業代言還,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雖然專業不懂,但八卦她能扒,也了如指掌,“跑到最後圈了,應該拿冠的人,卻拿第五,不是你身體不适,那肯定就是車不行。”
說起這件事,她目光冷冷,言之鑿鑿,想起那天兩人争得面紅耳赤,還覺得有些氣,但轉而,眼裡又像狐狸一樣狡黠又胸有成竹地笑,聲音輕輕脆脆的,像他們腳下哔啵相融的雪。
“看比賽的時候,我就說了是你的車不行,他偏偏得和我杠,站起來拍桌子唬我架勢,說我不懂,卻也不問我怎麼分析的,就說我是門外漢别亂說。”
“我就想,好啊,你不怕丢臉,就賭,我也不怕多個兒子。”
薛芙說着,叨叨如往昔,全然也忘記牙疼,人越說越多,越說也越興奮,臉上有小得意,葡萄般的眼睛漆亮,長睫眨了又眨,鵝蛋臉上微微因牙痛紅腫些,但也不影響她面龐清透,染了月光銀色,皎皎明媚。
她視線轉回到了他身上來,小嗔怪說,“就是你回來太晚,我晚認他這個兒子半年。”
手也指了他的方向。
隔着距離,點了他人。
宋濯莞爾,跟着她一起感染了笑意,完全話題偏了,都沒留意。
她同樣也沒留意,說完了,痛快了,也掃到了葉明禮快走到他們這了,問拿了煙都還沒點星火的宋濯,“剛剛,我們說什麼來着?”
明明記着好像有點生宋濯的氣,說爽了,都忘了。
但這會兒,葉明禮也走到了樹下,看着宋濯在笑,薛芙也在笑,兩人和和諧諧,根本不像因智齒鬧矛盾,就也笑問,“說什麼好玩的事?”
話題已經被打散得亂七八糟,記不起開頭。
薛芙就說,“巴庫賽道打賭的事。”
葉明禮說,“這事不是翻篇了嘛,什麼那麼好笑,别不是你們兩個狼狽為奸做局的吧?這可缺德。”
宋濯收了煙放褲兜,抄兜冷看人。
薛芙則白了葉明禮一眼。
兩人不想和滿肚子陰謀論的人聊,葉明禮其實也是随口一說,收到了同樣的兩份冷漠,就擡手投降樣,轉笑,說,“不管是不是了,走吧,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該尋我們自己的樂子了。”
“什麼樂子?”
當完了中間人,三個晚輩都沒什麼事,見長輩們在牽線下都談開了,葉明禮就應了霖哥的局,說要帶着他們,一起去。
薛芙略擔心着,看了屋内一眼,搖頭,“不去了,我隻是來要顆止痛藥,晚回去了,我怎麼圓?我也得看着他們,别喝多了,到時候,我帶不了人回去。”
葉明禮手倒指屋内人,同薛芙說,“放心,他們從本科開始聊起,按我爸那嘴,要聊到跟着博導進手術室坐垃圾桶旁邊實習,至少得到淩晨三點。都是醫生,他們不會喝太多的。我們淩晨前也肯定回來了。”
“這個局,霖哥組的,去捧個場,露個臉,轉一圈就回來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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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着,車從車庫開出來,停在道上。
大燈照着雪中說話的兩個人。
宋濯落下車窗,閃爍車前燈,打斷他們的話,招手讓上車。車稍停,副駕駛上的一包煙也随即放進了中控,他單手在方向盤上,輕點,閑閑候着。
薛芙被說服了,答應去,人走到車邊,剛碰上了門把,身後的葉明禮啧了一聲,推她肩膀,說她不懂事,往後座帶。
薛芙不明。
宋濯也擡眼看了後視。
“還有個人,得接。”
葉明禮報路,等車兜到了大馬路花壇邊,副駕駛坐上來了吳雅甯,薛芙才明白,也在後座低聲問葉明禮,“你們這是什麼局?”
葉明禮眼神瞟向前座兩人,也低聲在她耳邊說,“這不明擺着嘛。”
車開了出去。
前座,吳雅甯不熟練地用着導航,幫主駕駛位的宋濯報路,聲音細細,溫柔指方向,不時問要不要喝水,一會兒又給他們分零食吃,她拆包裝,食物半露,碰着宋濯的手臂,體貼有度,小心翼翼地在照拂。
明不明擺着,薛芙不想評價,見宋濯溫說着不吃,她就打了個小哈欠,閉上眼緩藥勁。
隻專注牙邊時不時痛一下的酸軟。
等過了一陣,車裡連連好幾聲對不起和安慰的話來來回回,她才睜開了眼。
出國一年的人,定位定錯了,還用了國外的導航導國内的路,一眨眼,他們的車就上了出城高架,一時半會兒下不去。
吳雅甯雙手合十同車内人道歉,重新又導了一遍地址,薛芙在後座看她手忙腳亂的,葉明禮卻沒要幫的意思,反而看宋濯,好像是等着主駕駛位的人來解圍,而沒管吳雅甯,讓她自己倒騰。
“手機轉過來,我看看。”
“宋濯,你稍等一下......”
高架上有并行的貨車,捆綁貨物的帆布飄飄,随風在揚,也略靠近。
宋濯專注開車,有點要超車的意思,被迫分心。
薛芙覺得,就算明擺着,這也得分時候分場合啊,就傾身上前,伸手要接過手機說,“我來吧。”
吳雅甯擺手說,“沒事,我重新找霖哥拿了新地址,導航也重新下了一個,不用。”
掃了一眼界面,“可你導的是步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