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打斷胡明宇的叭叭，王偉德接起電話。

不知道對方是誰，在說什麼，胡明宇隻看到他師傅一張老臉沉到底，“好。”

剛想問怎麼了，王偉德改口：“去亞灣七号。”

亞灣七号，南城最大的娛樂會所。

*

走廊燈光昏暗，穿着黑色包臀連衣短裙的女人扶住男人踉跄前行，男人手一掀，身體撞上迎面而來的人。

“啧，沒長眼睛看老子在走路啊！”男人搖頭晃腦掙脫幫扶，擡頭作勢發火，卻在看清身前人的警服後倏地噤聲。

江樾冷眼垂眸，不動聲色看向他，一個字沒說，僅用眼神便把他的烈焰撲滅。

女人上前重新扶住男人，悄悄擡眸，被眼前的人驚豔。那身衣裳，配上這張臉，遐想翩翩。

她曲着腰，露出深不見底的事業線，李盛臉一紅，連忙移開視線，“哥，就是前面那間。”

女人意味深長對江樾笑，烈焰紅唇在昏暗光線中似乎要吃人。後者冷漠瞥了眼，繞過他們往前走。

兩人來到V13包廂門口，江樾握住把手，正要推開忽然偏過頭叮囑：“一會兒你注意安全。”

李盛是年前的見習警員，在讀大三，臉上還有大學生未褪去的青澀，他連忙點頭：“好。”

門被大力推開，江樾出示證件：“警察，不許動！”

包廂内，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長桌C位，豹紋襯衣，金項鍊，那頭黑發一看就是抹多了發蠟，油膩反光。他的左右側分别坐着兩個女人，濃妝豔抹，短裙僅遮住屁股。身前還跪着一個，頭發被他用力扯住被迫往後仰頭，露出鎖骨處的英文字母文身。比起左右兩邊的女人，她顯然更加狼狽，臉格外鼓脹似乎被人毆打過，嘴角沁着血。

男人手中的酒瓶即将朝女人的頭砸下，卻被突然闖入的人打斷，榮輝眯眼看過去，放下酒瓶，松手之際反推一把。女人被狠狠掀倒在地，手正好摁在碎玻璃上，倒吸口氣立刻噤聲。

“有事嗎？警察叔叔。”榮輝語氣帶挑逗意味，展開雙臂惬意地搭在身後的沙發上。

江樾從女人血肉模糊的掌心收回視線，冷聲：“接到報案，這裡有人施暴。”

榮輝的大笑響徹包廂，“冤枉啊，我們在玩兒遊戲呢。”他曲腰擡起女人下巴，因恐懼女人身體不斷發顫，不敢直視那雙眼睛。榮輝開玩笑地詢問，卻夾雜威脅意味：“你報的警？”

“不...不是我...”

“那你跟人警察叔叔說，我有打你嗎？”

女人的卷發遮住面龐，看不清表情，隻是慌忙搖頭，“沒...沒有...”

就在這時，一群人浩浩蕩蕩忽然闖進包廂，圍住江樾和李盛，氣勢洶洶。

“輝哥。”小弟的領頭站在榮輝身側，曲腰誠懇，“抱歉，來晚了，需要我們解決嗎？”

榮輝無關緊要擡手，沒說話，示意女人出去。

李盛少出外勤，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瑟縮朝江樾靠近，“哥...這怎麼辦啊...”

江樾偏頭，沉着冷靜：“給師傅打電話。”

李盛退出包廂卻被攔住，他故作兇狠：“滾開，我要上廁所。”

那人看向榮輝，後者朝他點頭，放行。

包廂内隻剩下江樾一個人，他穩住心神，注視榮輝站起身，小弟紛紛讓出一條路。

他散步似的走到江樾面前，仰頭打量身前的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江樾沒說話，眼神冰冷垂下眸。

“别這麼見外嘛。”榮輝轉過身，坐回去開始倒酒：“你說我這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能犯什麼事呀？好端端地這是什麼意思？”

“咱坐下來，好好喝一杯，聊兩句？”

“榮輝。慶城人。46歲。因聚衆鬥毆一個月前剛被放出來。”江樾冷聲，“我不介意今天又把你送進去。”

“喲，對我這麼了解？”榮輝晃酒杯，捕捉記憶識别眼前的人，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是你啊——”

李盛打完電話進來，小心翼翼站在江樾身側。

“可以啊，幾年沒見，你都當上警察了。”榮輝笑得輕浮，“你同學還在裡面，你沒忘吧？”

他指的吳晉帆，江樾知道。忘，怎麼可能忘。當初那場聚衆鬥毆，在他父親出面後，所有的參與者全部入獄，沒有任何人躲過法律審判。吳晉帆，因年滿十八歲，持械故意傷害，被判處六年有期徒刑。

李盛聽得一頭霧水。

“你命真好。”江樾冷笑。當初吳晉帆在榮輝的唆使下動手，卻因證據不足無法将其判處。

“咱也算老熟人了吧，這杯酒我敬你。”榮輝倒酒，往裡加兩塊冰，晃悠舉起酒杯。

死寂一般的沉默持續半晌，江樾走過去，接過酒杯。

榮輝舉杯示意，小酌一口，等待江樾飲下。

李盛心裡拿不準，哥不會真的喝了吧。

下一秒，他看到江樾擡手翻過杯子，液體順着榮輝的頭發滑落上臉。

所有人都看傻眼，沒有一個人預料到江樾的舉動，有人上前控制住江樾的身體，等候榮輝發令。

“江——”李盛試圖上前，被人圍住，話咽進腹中。

榮輝沒生氣，扯紙巾擦臉，與那雙狠戾冰冷的眼神對視。

“我怎麼你了？恨不得把我扒一層皮。”

江樾冷笑一聲。他确實，恨不得扒他一層皮。要不是當初他唆使吳晉帆出手，他不會受傷，不會複讀，不會分手。吳晉帆也是傻x，居然聽信老油條的話，把自己送進去，沒腦子。

氣氛僵持不下，江樾試圖掙脫身後的禁锢，無果。

有人破門而入，王偉德和胡明宇先後出現在包廂。

“今天什麼日子啊？這麼熱鬧，王隊你都來了。”榮輝起身熱情招呼。

王偉德冷眼瞥向江樾身後的人，榮輝趕緊示意松手。擺脫禁锢，江樾甩手活動筋骨站在王偉德身後，“師傅。”

“你們先出去。”王偉德示意所有人。

“師傅。”江樾揚聲，卻遭到王偉德的怒目瞪眼。

吃癟，跟随人群離開包廂，衆人堵在門口，備受矚目。

“哥，你咋知道他是誰的。”李盛好奇。

“别叫我哥。”江樾瞥他一眼，“前幾天看到師傅桌上的資料了。”

胡明宇：“師傅找他幹嘛？”

“不知道。”他隻看到桌上有榮輝的個人資料。不是故意看的，就赤裸擺桌上，路過的人都能瞟到。

······

十分鐘後。

王偉德從包廂出來，示意三個站在一旁聊天的人，“走了，還擱這幹嘛。”

江樾率先迎過來。

“誰報的警？”王偉德問。

江樾：“關機了。”

王偉德瞥他一眼，“你也是膽子夠大。那人臉上的酒你倒的？”

江樾沒說話，走在後面的兩個人低頭噤聲。

“你就這麼當人民警察的？”

“我甘願受罰。”江樾硬骨頭。酒是一定要潑的，沒揍他是對警察身份的尊重。

王偉德：“你沒錯。”

衆人目光驚訝，難以置信，師傅今天居然沒罵人。

沿走廊離開包廂區，中庭镂空，樓下是舞池蹦迪區，音樂聲刺耳吵嚷，舞池的人沉浸在燈紅酒綠幻象中，肆意跟随音樂搖晃身體，有人在接吻，有人在摟摟抱抱，似乎把這裡當成酒店。四個身着警服的人與環境格格不入，特别是穿警服的江樾，分外引人注目。

離開舞池，耳旁清靜不少。

“師傅，那人究竟怎麼回事啊？”胡明宇上前一步。

“三次前科，二十七歲捅了一個人，三十三歲貪污公款，前幾年又聚衆鬥毆，最近剛放出來。”

“我去。”李盛感慨，“這種人放出來估計也會再進去。”

王偉德沒理李盛，繞進昏暗的樓梯間下一樓，問江樾：“你跟他認識？”

“嗯。見過一次面。”江樾跟随下樓，“高中有次打台球，他跟一群人來鬧事。”

王偉德沉吟不語。

來到一樓，繞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又爬上暗黑色調氤氲紅光的樓梯，亞灣七号入口處，擠滿一群排隊等候入場的年輕人，不管男女全都濃妝豔抹，盛裝打扮。

掀開隔音墊後遠離喧嚣聒噪之地，室外空氣清新自然，身心舒适。

胡明宇拍耳朵，吐槽：“耳朵都快給我震聾了。”

李盛回頭看了眼亞灣七号奢侈華麗的招牌，若有所思。

三人朝路邊停車位走，王偉德摸出煙盒遞給江樾一根，後者擺手。

“又忘了你小子不抽了。”

“我靠。師傅，那邊有個人躺在地上。”胡明宇驚呼，指警車旁的花台上。

煙沒點着，四人走近，男人一身酒氣撲鼻而來，江樾皺鼻拍男人手臂，“喂，醒醒。”

男人迷糊翻身險些掉下花台，被江樾的腿及時抵住。李盛确認執法記錄儀正在拍攝，松了口氣。

“咋整啊，師傅？”胡明宇問。

“還能咋整，帶回局裡啊。”王偉德上前，試圖将醉暈的男人扯起來。

男人手一甩險些打到王偉德的臉，醉鬼踉跄站起身，咋咋呼呼：“給老子爬遠點。”

江樾試圖阻止男人發酒瘋，卻被他靈活閃躲開。

男人立在原地，身體不斷搖晃，使勁睜眼，身前的人在打轉。他倏地扯住王偉德的衣領，兇狠道：“你他媽不是欠我錢沒還嗎？！”

很明顯，他認錯人了。醉鬼還在肆無忌憚地發酒瘋，絲毫沒意識到在做什麼事情。

三個人往前一步，還沒等到他們出手，就見王偉德摁住男人的手，反身将其摁在地上。

什麼東西掉在地上，噼啪一聲。江樾垂眸，撿起從王偉德身上掉下的手機。

醉鬼一碰到地，誤以為是床昏睡過去。

王偉德起身：“行了。帶回吧。明天酒醒了就認錯了。”

胡明宇和李盛将醉鬼推進車後座，上車前一秒醉鬼忽然弓身。兩人意識情況不妙，慌忙往兩邊一竄。

醉鬼開始嘔吐。

兩個人心差點涼半截，好險。

“手機。”江樾收回視線，遞手機給王偉德，“屏好像碎了。”

王偉德操作手機功能，黑屏，“得，機也開不了了。”

“手機借我，我給你師娘打個電話。”

“不是說要冷戰到底嗎？”江樾從兜裡掏出手機，解鎖密碼遞過去。前段時間聽說師傅和師娘分居，是因為王偉德的工作太忙，隻顧事業和人民不顧家庭。

王偉德瞥他一眼，“少管！”

他垂眸看到屏幕壁紙。一個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紮着高馬尾，隻有側臉，白白淨淨的一小姑娘，看着挺乖。有點眼熟，并未多想，他打趣：“你小子藏夠深啊。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是：“...前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