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梁淑梅在書房待了将近半小時，觀看完江樾小時候的照片，在征求同意後徐晚意取走了一張。
下樓時，餐桌旁的人不見蹤迹。江樾從衛生間的位置過來，拉過女人的手，“怎麼從樓上下來的。”
“你媽媽給我看了你小時候的照片。”徐晚意仰着頭微笑，注意到男人頰邊異常的绯紅，“喝醉了？”
“沒有。”男人眼神泛着迷離，很溫柔，他伸手替她擦掉睫毛上的淚珠，“我媽跟你說了什麼，哭過了？”
徐晚意愣怔了瞬，連忙揉搓眼睛，“沒有呀，你媽媽很好。”
預料過多種見到江樾母親會面臨的情況，隻是萬萬沒想到，會抱住她，對她說這一路辛苦了。
她一個人走到今天，其中經曆的酸甜苦辣豈是隻言片語能道清楚。她以為自己早已堅不可摧，一個人也能做很多很多事情。直到今天，當從一個陌生的長輩口中聽到那番話時，她才真正意識到，她好像也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小孩，希望得到長輩的認可。
她從未想過有人會理解她的艱辛，這個人居然還是江樾的母親。她沒有嫌棄自己的出身，反倒是心疼她的過去。
——“阿姨聽小樾講完你的故事後，第一個想法就是我見到這個小姑娘，一定要先抱抱你。”
——“多不容易啊，一個人長這麼大，還這麼優秀。”
——“你拍的那些東西阿姨都認真看完了，你想表達的東西阿姨也都懂，你是一個思想深厚，擁有博愛的人。”
——“那麼大的坎咱們都跨過來了，以後就大步往前走。”
那時，她問了一句，“你們不會嫌棄我的出身嗎...”
江樾母親的回答是：“傻孩子，那些又不是你能決定的，不要讓自己背負這些東西。你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我們江家也不是那麼傳統的家庭，再說你爸爸...算了...總之，阿姨是真的喜歡你，小樾也是真心喜歡你，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還是對你念念不忘。以後的路，你們就好好地一起走，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情就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不要再自己一個人憋在心裡了，好嗎？”
回憶至此，徐晚意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江樾的媽媽知道她分手的原因，卻沒有責備她不辭而别給江樾帶來的痛苦，反倒是理解她的苦楚，寬恕她的一切。
眼淚越來越多，徐晚意轉身繞進衛生間，站在洗手台前，用紙巾擦掉眼淚。
男人跟進來握住她的肩膀，往前湊近，眉眼滿是焦灼，“到底怎麼了？我去問我媽。”
“江樾。”徐晚意哽咽叫住，伸手抱住男人寬闊的腰背。
“怎麼了小意？告訴我怎麼了？”男人輕聲安撫。
徐晚意安靜靠在男人胸前，知道自己在江樾家情緒失控相當不妥，可她就是無法控制。
“江樾...你什麼時候跟你媽媽說了我的事情...”
男人意識到什麼，一顆心逐漸平穩，“就...池佳告訴我的那天吧...”
“你那天就和你媽媽說了想和我結婚？”
“嗯。”
可是...那時候甚至她們還沒和好啊...
他想不出别的方法了。既然她怕自己被他的家人否認，那他便會第一時間征求家人的同意。并不算征求，是通知。告知梁女士自己想結婚的那天，梁女士大驚失色，問他和誰。能和誰，他這輩子想結婚的對象隻有一個人。
······
夏日夜晚，蟬鳴不止。月明星稀，潺潺月光照亮小院。
徐晚意坐在石凳上回複工作微信，等待江樾上完廁所出來。有蚊子，徐晚意啪一下，又打死一隻。
有人在身側坐下，濃厚的酒味撲鼻而來，徐晚意擡起頭，後者朝她微笑，示意手中的煙，“不介意吧？”
徐晚意搖頭，“不介意。”
她也會抽。
梁旭咬着煙頭，點燃後吐煙，“你還記得我們上次見面的時候嗎？”
“記得。”徐晚意抿唇點頭。
那是她下定決心和江樾分手時，不可能忘記。那天在病房門口，他告訴了自己江樾的過去，她卻還是選擇了分手。
她别無選擇。
“我一直以為是我說了那些話才導緻你和小樾要分手。”梁旭苦笑，“那段時間看着小樾整個人跟丢了魂兒一樣，一個人待在房間裡，誰來勸都不聽，我還對你産生過怨言。”
徐晚意張嘴，卻無法發聲。
“一開始聽到小樾想和你結婚的消息，我本來是勸我姐好好想想，你在小樾心中的分量太重了，你能牽扯他的喜怒哀樂，他甚至可以為了你連命都不要，我覺得這有點過了。”
“後來，我姐把你拍的那些東西都給我看了，也跟我說了你家裡的事。”
梁旭沉默了會兒，歎口氣繼續說：“我知道小樾為什麼這麼喜歡你了。”
“有韌勁兒，有思想，成熟獨立，關鍵是你能一個人走到今天确實很不容易。”梁旭抖掉煙灰，“你身上有别人沒有的東西。”
“小樾遇見你是他的幸運，你遇到小樾也是你的幸運。愛情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品，我和小樾的舅媽也是過來人，能理解你們之間的苦楚。”
“關于小樾他爸，你别太在意，他就那個樣子對誰都這樣。之前禹安的女朋友——”梁旭頓了頓，“算了不說這些了，總之他不會反對你和小樾在一起，他就是不愛表達，你隻要知道這個就行了。”
“以後呢有什麼直接說，不要自己一個人扛着，我們都是你的後盾，都是你的家人，你不是一個人。”
徐晚意嗓子湧起酸澀，她眼眶又濕了，笑着說：“謝謝你，謝謝。”
她自始至終都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在面對世界，江樾的家人居然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她感受到了越來越多的愛，這些愛來自江樾的家人。
“诶你可别哭了。一會兒小樾過來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梁旭開玩笑緩和氛圍。
徐晚意笑着擦掉眼淚，吸了吸鼻。江樾很好，江樾的家人也很好。她甚至不敢相信事情的真實性，她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哎我是真沒想到啊，那時候，小樾帶你來醫院，你好像是腿摔了吧。”梁旭開始回憶，“都多少年前了，六七年了吧，你那時候還是一個小姑娘，羞羞怯怯的，話也不敢大聲說。我是真沒想到啊，你和小樾會走這麼遠。”
徐晚意彎唇。她也沒想過。
“小樾這人從小就皮，不聽使喚。禹安還在的時候就跟那跟屁蟲一樣，天天跟他哥屁股後頭，甩都甩不掉。”梁旭笑聲爽朗，笑過之後蓦然安靜，表情惆怅，“小樾走到今天，也吃了挺多苦的。禹安走的時候，大家都顧不上他，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好像把他忘了。等葬禮結束才想起，诶這麼多天，怎麼都沒看到小樾這孩子。”
梁旭沉默須臾，哽着嗓子：“後來啊，我們在禹安的房間找到了他。這小孩不吃不喝，就躺在他哥卧室，手上攥着他哥送他的玩具。”
“在那之後，小樾好像就變成了一個乖孩子，在家裡不怎麼愛說話，沉默寡言的，就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了一樣。”
“我感覺我們都挺對不起他的。禹安還在時，我們好像确實會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大的那個身上，因為大的品學兼優，是衆所周知的好孩子。我們都忘了小樾的感受，小樾也是個好孩子啊。等到想要彌補的時候，已經晚了。”
“哎我說這麼多幹啥呢。”梁旭将煙掐滅，拍腿，“總之我就是希望你和小樾兩個人能夠好好過日子，能走到這一天都不容易。”
“嗯，我會的。”徐晚意擲地有聲。
*
黑夜寂寥，車停在徐晚意家樓下的停車位。
徐晚意擡頭，“不用送了，就在這兒吧。”
代駕取下安全帶，在徐晚意掃碼付款後安靜離開。
車廂一片靜谧，徐晚意重新垂眸，看向睡在自己腿上人事不省的人。她輕撫過男人又短刺黑發，輕喚了聲：“江樾？”
男人迷迷糊糊睜開眼，轉過腦袋直視她：“到了嗎？”
“嗯。”她單手捧住男人的臉。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們在昏暗的光線中對視，雖然他醉了，黑眸還是亮亮的。
“小意。”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