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晉帆沉默,榮輝話音一轉,笑道:“我們可以再做一個交易,你奶奶之前給你寫了很多信,你背叛我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從今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幹,怎麼樣?”
車廂内,霍安遠看向緊繃着臉的王偉德,“師傅——”
王偉德擺手叫停,“再等等。”
吳晉帆果然猶豫了,僵硬的表情出現一絲松動,“真的嗎...?”
魚兒上鈎,榮輝未勝先開香槟,拿起桌上的酒杯示意,“你小名兒叫金金吧。”
吳晉帆愣坐在原地,他的小名,的确叫金金。自父母車禍去世後,隻有奶奶會這麼叫他。
“告訴我硬盤被你放在哪兒了?”榮輝從餐盤中扯了根串,悠閑吃起來。
有人挪動工業風扇位置,風口正對吳晉帆,袖口攏起,帽子險些被吹走。他回過神來摁住帽子,想起硬盤眼下的位置,面不改色道:“我奶奶的信在哪?”
榮輝笑了下,伸手示意:“結賬!”他重新看向吳晉帆,“我帶你去拿,飯下次再請你吃。”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
結完賬,榮輝吊兒郎當地站起身,挑眉看向對面呆滞的人,“愣着幹嘛,走啊。”
一番對峙下來吳晉帆滿頭大汗,猶豫再三,他起身緩緩跟在榮輝身後,一同步入陰暗的小巷深處。
車廂内,江樾摁下對講機,“師傅,現在——”
王偉德推開車門,打斷江樾,“那條巷子盡頭是福新東路,出口在園心堂藥店旁邊,你們去路口堵,我和安遠跟過去,都注意安全。”
小巷狹窄,寬度隻能容納兩個人,左右兩旁為磚頭砌成的高牆,頂上插着玻璃碎片。
榮輝哼着曲兒往前走,瞥向身側的人,勾肩搭背,“晉帆,硬盤裡的東西看過了嗎?”
吳晉帆心底咯噔,裝傻,“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不是一個名單嗎?”榮輝笑着試探,果然,吳晉帆臉色驟然一變。
是一個名單,牽涉到上百人。
所有在亞灣七号進行過非法交易的高層人士,包括但不限于高校教授,商業大亨。硬盤内的東西如果遭到洩露,對于社會各個行業将會是一個重磅炸彈。
從吳晉帆的表情識别答案,榮輝從褲兜裡摸出東西,單手翻開抵在吳晉帆的腰間,同時向後觀察。靜谧的小巷傳來他人的腳步聲,他停,後方則停。
“你叫人了。”榮輝嗤笑,“你以為我怕嗎?”
小巷盡頭近在眼前,車流與人群從視線前方的狹小空間走過,吳晉帆屏氣斂息,強迫忽略腰間的尖銳感,抖着腿往前走。
“U盤位置在哪?”
“我最後問你一遍。”
吳晉帆全身被汗浸濕,汗珠從額角滑進眼眶,眼睛一酸視線模糊瞬,腳踢到路中間的石頭踉跄了下,刺痛感席卷至大腦,他倒吸口冷氣。
刀尖插入肉中,并未抽出,甚至還在絲絲往裡推。
“輝哥。”他下意識握住刀身,掌心被割破鮮血淋漓。
吳晉帆試圖穩住步履,身體卻因那抹剜心的刺痛重心不穩,距離巷口還有五米之際,他止住腳步,咬牙喘着粗氣,“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你現在拿走,我也不會怪你。”
榮輝臉色驟變,試圖抽出刀,卻被吳晉帆用身體所剩無幾的力氣,兩手攥住刀身。
“吳晉帆,你什麼意思?”榮輝面目猙獰。
“輝哥,謝謝你,自首吧。”吳晉帆笑着道出最後一句話,按着榮輝握刀的手,往裡推進。
想過殺他,未想過他會自己解決。榮輝大驚失色,撂開手猛地後退一步,結巴:“你...你...”
刀被帶出身體,血液噴濺,在空中形成一道不規則弧線,沾染至榮輝面龐。他惶恐垂眸,看向手中鮮血淋漓的兇器,愣在原地。
吳晉帆踉跄了下,直直跪倒在地,藏在暗處的人察覺到不對勁,慌忙沖出去。
急促慌忙的腳步聲此起彼伏,榮輝往後看,意識到不對勁連忙往前跑出巷口,卻被圍堵在門口的江樾和李盛逮個正着。
一番對峙下,榮輝用刀劃破李盛的胳膊,再次逃身。
“李盛你和明宇去看吳晉帆,剩下的人追!”王偉德跑出來。
沿街的廣告牌led燈燈光锃亮,行人紛擾,三個人接連追趕最前方的榮輝。道路坡道向下,榮輝心神不穩,摔倒後又再次爬起來,與抓住他的霍安遠抗衡後,出其不意掏出刀再次将霍安遠劃傷。趁對方還未反應過來之際,榮輝跌跌撞撞再次逃脫,橫穿馬路闖進車流中,險些被車撞飛。從地上爬起來,又惶恐不安跑向對街闖入一條巷道,在道路二選一之際,他猶豫三分後選擇右邊一條,最終走向一條死胡同。
往前行不通,往後,目視逐漸逼近舉着槍的三人,死路一條。
“榮輝,你逃不掉了。”王偉德舉槍步步逼近。
“王偉德,把我解決了你以為就可以鏟平一切嗎?”榮輝背手攥着刀,大喘氣:“你徒弟那事兒是我對不住你,但車也不是我開的,你至于咬着我不放嗎?”
王偉德心髒抽痛,穩住心神呵斥道:“榮輝,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放下手中的刀,立刻投降。”
靜谧緊張的氛圍下,榮輝蓦然仰天長笑,笑聲癫狂,衆人紋絲不動。時間流逝,笑聲戛然而止,榮輝低下頭,表情驟然平靜與身前的人對視。
一秒,兩秒,三秒,氣氛死寂,江樾預感不妙,握住槍的手心開始出汗,他松手,再次攥緊。
“榮輝——!”王偉德驚呼一聲,慌忙上前阻止,卻未來得及。
江樾瞳孔驟然一縮,空氣像是凝固,耳邊隻剩下刺耳的轟鳴,他無力垂下手,目視眼前的人倒地。
榮輝,自刎了。
*
淩晨一點,榮輝搶救失敗。
淩晨一點半,吳晉帆搶救失敗。
淩晨兩點,江樾從車内發現吳晉帆的包,從裡面翻出對話中提及的硬盤。
淩晨四點,李盛帶傷解密硬盤。
偌大清靜的辦公室隻剩下五個人,王偉德看到裡面的内容臉色凝重,雙唇緊抿,似乎在極力壓抑心底的波瀾。
霍安遠驚愕不已,“師傅...這名單...”
胡明宇結巴:“這...”
如果是真的,可能是席卷南城各界的定時炸彈。
江樾在其中看到從父親口中提過的人名,身體僵住。
“今天這個事,不要外傳。”王偉德關閉文檔,用身體擋住電腦屏幕,看向身前的人。
江樾愣怔地問:“這是真的?”
李盛張嘴,喉嚨卻被哽住一樣無法發聲。沒想到亞灣七号牽扯到這麼多人,這麼多事。沒想到曾經出現在公衆視野前的,所謂的精英人群,卻是如此不堪。
氣氛一度沉默,王偉德歎氣,避開回答問題:“你們先下班吧,這個盤先放我這兒,我會做好兩手準備。”
“師傅你不能——”
“師傅——”
霍安遠和江樾先後慌忙開口,卻被王偉德打斷:“行了。”
“這個東西的風險性不是你們能預估的,不管放在誰的手裡都會炸。榮輝已經死了,消息很快就會傳出去。之後事情的走向如何,我們誰也沒有辦法确定。事已至此,你們不必再說了,我不會讓你們去冒這個險。”
王偉德背過身面朝窗戶,背影孤寂,卻像是扛下千萬斤重擔般強大。
“都回去吧,太晚了,明天下午再來都可以。”王偉德轉身,落向李盛鮮血淋漓的手臂,蹙眉,“李盛你趕緊去醫院處理一下。”
衆人離開,王偉德重新坐下,翻看電腦中的文件,觸目驚心,字字帶血。
煙一根一根地抽,直到抽沒一整盒,無煙可抽,他曲腰從櫃子中翻出一個U盤,将硬盤中的内容備份進此。
······
在江樾的陪同下,李盛在醫院包紮完畢。淩晨五點半,江樾開車把李盛送回家。
“哥,謝謝你。”李盛偏過頭,欲言又止。
氣氛沉重,所有人對于天亮之後即将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江樾無力笑了下,“謝什麼,趕緊回去休息吧。”
“那個...”
“别多想,交給師傅,你大學都還沒畢業,輪不到你操心那麼多。聽師傅的,今晚的...就當作沒看到。”
李盛還想說什麼,最終咽進腹中,和江樾道别後離開。
天光未亮,是一種墨色的藍。車廂内,江樾呆坐着,目視李盛的身影消失在轉角,收回視線。
張悅的案件結束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天亮之後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誰也不敢随意猜忌。所有的一切即将塵埃落定,等待最後判決。
連續熬了幾個通宵,後知後覺的身體超負荷感湧上來,江樾擡眸,儀表盤顯示時間早上五點四十。
他拿過手機,翻看和徐晚意的聊天對話框,短短三天,他們說的話不超過十句。
她說,醒了,去上班了,那時他剛下班。
她說,看完素材要睡覺了,那時他還在加班。
除了較為機械性地報備日常外,他們好像都沒有時間閑聊。
糾結半晌,江樾最終決定驅車前往徐晚意的住處。
他已經三天沒見過徐晚意了。
他好想她。
······
二十分鐘後,江樾熟門熟路來到徐晚意家門口,摁開密碼鎖,換上拖鞋,身體倏地一滞。原本堆放在沙發上的毛毯衣物不見蹤迹,茶幾異常空曠,地闆異常整潔。看來,徐晚意真的要離開了。
他選擇忽視,輕推開卧室門。
卧室空調溫度低,冷氣撲面而來。窗簾嚴絲合縫,借助從客廳落地窗映照進來的微亮天光,勉強能看清床上攏起的身形。
男人輕手輕腳靠近,在女人面朝方向的床邊蹲下。她的睡意恬靜,靜谧沉寂的房間内能清晰聽見她輕柔且均勻的呼吸聲。
江樾輕輕擡手,距女人光潔的額前一分之際忽然頓住。
他沒洗手,沒洗澡,髒。
男人站起身,從衣櫃拿出換洗衣服,又輕輕合上卧室門,将啪嗒上鎖聲放置最小聲。
十分鐘後,男人重新拉開卧室門,調高空調溫度,掀過被子上床,将女人攏進懷中。
“嗯...”徐晚意艱難睜開眼,翻過身靠在男人寬厚的懷中,糊着嗓子,“你怎麼過來了...”
“想你。”男人輕輕在女人額間落下一個吻。
徐晚意閉上眼,仔細感受铿锵有力的心跳節拍,“幾點了?”
“六點五分。”
“才下班嗎?”
“嗯。”
“辛苦了,江警官。”徐晚意蹭了蹭男人的胸膛,輕拍後背,像在哄人。
兩人摟抱在一起,氣氛再度沉寂,江樾忽然睡意全無,他垂眸,徐晚意又睡着了。
沒見面的這幾天,她的工作量也大。
唇角勾起,男人俯身再次落下一個吻,女人嘤咛陣,舔唇繼續陷入睡眠。
她是他的解藥。
隻有在她面前,他的身體才會徹底放松。
隻有在她面前,他才會展現最真實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