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怔了一下,連忙擺手,以掩飾臉上的一絲窘迫。
他并非沒有聽過類似的誇獎,自從當上少校後,身邊也不乏人試探性地贊美他的外貌,但他一直認為那隻是普通的溜須拍馬,從未當真。軍旅生涯五年,他幾乎斷絕了與外界的私生活,從不在意自己的長相,直到今天,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某些人眼裡竟然是“魅力非凡”。
弗洛見他稍稍放松,便笑着聊起母星上的趣事。這些故事并不在任何種族百科裡,甚至許多星際學者也未必知曉。
比如,在愛洛斯族人的成長過程中,他們的養父會帶着孩子走遍母星,将他的所有朋友一一介紹給男孩。愛洛斯族天性奔放且團結,他們的語言裡甚至沒有“撒謊”這個詞。盡管如今他們早已融入星際社會,但“真誠、勇敢、自由”的性格,依然未曾改變。
遊稚聽得微微出神,一時間竟有些忘記了對方那危險的能力。他望向窗外,極樂天堂的霓虹燈光映照在車窗上,整個星球仿佛被燈紅酒綠包裹。
而他即将正式踏入這個瘋狂的世界。
“馬上就要到共和國大使館了,遊少校。”弗洛略帶遺憾地說道,“真是無比美好的十五分鐘。如果能有幸與您交換通訊号就好了……啊,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我今天說得太多了,希望您不要對我們公司的專業素養産生質疑。除了愛洛斯人以外,其他工作人員都是非常敬業的。”
遊稚笑着搖了搖頭,與弗洛交換了通訊号。畢竟這是他在極樂天堂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說不定以後還能互相照應。況且,一番暢聊之後,他發現弗洛是個很有趣的人,去過無數星球,見多識廣,知曉許多未被官方記載的秘辛。除了說話方式略顯輕佻外,絕對是個不錯的聊天對象。
穿梭車窗外,建築風格逐漸從娛樂性的華麗誇張變得規整而沉穩,遊稚一眼便認出了共和國的旗幟,然而不遠處另一面旗幟的存在讓他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帝國聯邦的旗幟正迎風招展,赫然與共和國大使館隔街相對。
遊稚深吸了一口氣。
大使館附近車流不息。極樂天堂的員工中有不少共和國公民,再加上狂歡節期間臨時調派的工作人員,此時穿梭車已經在空中排起長龍,等待臨時停車位。
“看來還需要等上幾分鐘。”弗洛笑着說,“我也是第一次來使館區,沒想到這麼熱鬧。”
遊稚無所謂地擺擺手。民用交通工具無法駛入使館區,隻能老老實實排隊,所幸大部分人隻是臨時辦事,停留時間不長,約莫六分鐘後便輪到了弗洛。然而,就在他們即将駛入泊位時,隊列不知何時分出了岔道,左右兩隊輪流上前,本該是弗洛先停,然而他正在給遊稚講故事,沒反應過來,被另一側的穿梭車橫插一腳。
遊稚剛聳聳肩表示無所謂,下一秒,穿梭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接過後備箱吐出的行李,他瞬間炸毛,猛地打開車窗怒吼:“你他媽搶車位上瘾了吧?!”
站在地上的程澍慢悠悠地摘下墨鏡,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冷笑:“誰讓你的司機在工作時間聊天的?阻礙交通還有理了?”
話音剛落,駕駛座旁的玻璃窗緩緩降下,弗洛懶洋洋地伸出一隻綠色的中指,歎了口氣:“原來是那家夥……這件事怪我,對不起,的确是我光顧着聊天,忘了還在排隊。”
遊稚懶得跟程澍繼續争執,朝窗外比了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中指,随即意識到這裡耳目衆多,不宜争吵,便搖上車窗,沒好氣地對弗洛道:“不怪你,分明是那瘋狗和他那司機的問題,簡直神經病,怎麼上哪兒都能碰見他?”
弗洛撓了撓頭,略顯無奈地說道:“那家夥以前總約我,我一直沒答應,之後他就對我……唉,但他對其他人不這樣的。”
遊稚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震驚道:“瘋狗追求過你?!”
弗洛疑惑地看着他,旋即恍然大悟,忍俊不禁:“不是那位帝國瘋……咳,不是程少校,是他的司機。”
遊稚:“……”
他郁悶地歎了口氣,心想要是真是程澍該多好,從此便能揚眉吐氣,抓住把柄狠狠嘲笑這個狂妄自大的家夥。
與此同時,程澍已經取完行李,正朝大使館方向走去。遊稚這才反應過來:這一臉欠揍的家夥來極樂天堂是為了玩機器人?還是随機找人尋歡?又或者……
“不會吧……”
遊稚盯着程澍的背影,表情瞬息萬變,手裡提着行李的動作僵在半空。
“少校,你沒事吧?”弗洛見他臉色古怪,忍不住關切地問道。
“啊,我沒事,今天謝謝你。”遊稚取下行李,站在人行道上朝弗洛揮手道别。
離開弗洛的作用範圍,遊稚頓覺心中清朗,車内那種若有似無的壓力感也随之消散。他不自然地抖了抖褲衩,終于徹底冷靜下來。遠處,程澍拖着行李箱拐進了帝國大使館,遊稚暗自安慰自己:他肯定是來旅遊的,或是碰上了什麼糟心事才來找大使館幫忙,絕不可能也是被臨時調動過來駐軍的。
他心事重重地走進共和國大使館,連番安檢後前去報道。分配的宿舍就在辦事大廳後方的院子裡,普通軍士兩人一間,作為少校的遊稚單獨住一間,在寸土寸金的極樂天堂上已算是不錯的待遇,說不得又是安森在背後幫了一把。
安頓好一切後,遊稚去交接職務,原來的少校名叫托托,是異型智慧生物中的貓人一族。毛茸茸的長尾從股間探出,量身定制的軍褲剪裁得當,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尾巴尖,既符合軍紀,又不會顯得局促。
托托眨着水汪汪的藍色大眼,仿佛見到了救世主一般,緊緊握着遊稚的雙手,白色的爪墊柔軟溫熱。這雖然不是遊稚第一次見貓人,但托托長得極像古人類發源地上的一種名貴布偶貓,鼻頭粉嫩,臉頰的毛發呈對稱的淺棕色,剩下全是純白色,整張臉無比可愛。他尖尖的耳朵微微動了動,遊稚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托托會意,誠懇道:“遊少校!我的救命恩人!請随意摸我!”
托托這麼一說,遊稚反倒不好意思下手了,連忙搖頭道:“托托少校,你言重了,我也是被強行調派……咳,不是,能被調來是我的榮幸。”
此時,全權大使楊啟山從托托身後走來。這位素來以“鋼鐵文臣”聞名的共和國大使已年過四百,但在這個幾乎所有公民都會定期進行駐顔手術的時代,他卻保持着中老年人的外貌,一頭半黑夾雜銀絲的短發,臉上的皺紋深刻。然而,他的身材魁梧,明顯能看出長期鍛煉的痕迹。
遊稚可不想在走馬上任的第一天就被這位笑裡藏刀的老狐狸參上一本,急忙打過招呼便拉着托托跑了,直呼好險。托托顯然也在楊啟山的管轄下吃了不少苦頭,爪墊上竟滲出了一層汗,感激地朝遊稚吐了吐舌頭。
遊稚心髒猛烈跳動,隻想把托托抱在懷裡好好揉一番。托托拍了拍他的肩,長歎一口氣:“兄弟,聽我一句勸,等你……呃,等你服役結束,趕緊走,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遊稚正想追問,托托卻被叫去交接工作了,弄得遊稚心裡火燒火燎的,隻能在園區裡四處走走,熟悉地形。到了晚上,衆工作人員與駐紮軍人坐在一起,舉辦歡送會暨歡迎會。托托如獲新生,來人敬酒一概接下,喝得大舌頭,甚至主動伸出腦袋讓人随意撫摸。
遊稚總算過了把瘾,心裡不停咆哮:啊啊啊真的好軟好舒服啊!
最後,不當班的人員全部喝得爛醉,連怎麼回到房間的都不知道。次日清晨,集合号令在當地時間六點響徹軍營。
遊稚本來還有些迷糊,但從軍多年,早已徹底改造了他的神經系統。他從床上一躍而起,三下五除二穿好訓練服,一手按住陽台護欄,飛身躍下,扒住二樓陽台,又一個轉身跳下,于鈴聲結束前穩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