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看着光屏上的程澍,發現他雙眼通紅,臉上帶着一絲狼狽,莫名地生出一股想抱住他的沖動。但最終,他隻是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等我。”
随後,他果斷切斷通訊,轉頭一瞥,發現手下的士兵們紛紛仰頭看天,假裝欣賞極樂天堂的夜景,生硬地吹起口哨,而那三個帝國公民則是愁眉苦臉,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逃不過被狠敲一筆的命運。
遊稚故作咳嗽,掩飾自己的不自然:“咳,事情就是這樣,裡面極有可能還有共和國公民,我們去那什麼,幫助救援!再來兩個小隊跟我去綁縛藝術樓,帶上探測器和排雷設備,其餘人繼續前進。”
附近兩個帶着帝國公民的小隊也加入了救援行動,初見月身背簡易醫療包和重機槍,他的數據庫存有極樂天堂更詳盡的地圖,抱着探測器走在最前方帶路。
遊稚曾在樓頂觀察過,極樂用具藝術樓附近的大樓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毀,兩百米開外的建築情況稍好,但依然被流彈和墜落的磚石砸中,部分大樓大門被堵死,部分則是通道徹底損毀。
綁縛藝術樓應該是其中之一。
加之周圍殘存的未爆彈,這才讓程澍一行人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遊稚擡手擦了擦臉,重新握緊武器,沉聲道:“出發。”
坑坑窪窪八百米的路程,隻發現了一枚炸彈,看來敵人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建築物内部,畢竟樓内人口密度大,磚石水泥的崩塌也具有強大的殺傷力,遠比空曠的露天大街效果更佳。這種喪心病狂的行徑讓遊稚心中怒火翻湧,但他仍強迫自己冷靜思考。無論如何,人民都是無辜的,或者至少,大部分人民是無辜的。他們所追求的不過是酒足飯飽後享樂放縱罷了,何至于遭受如此無妄之災?
“留五個人看護公民,其餘人跟我進去。”遊稚指揮道,“找到人馬上撤離。”
綁縛藝術樓的大門已經垮塌,被人用鋼筋撐起,顯然是程澍等人的作品。依舊是初見月走在前方探路,探測器悠然閃爍着綠色光芒,示意區域安全。衆人這才低頭躬身進入,熟料初照人竟如遊魚一般也溜了進來,死活要跟着初見月。遊稚無奈,隻能讓他老實待在自己身後。
樓内一片昏暗,電路應該在爆炸中損毀,隻剩下牆角的應急照明燈還在辛勤運作。四周牆皮剝落,天花闆垂挂着脫落的通風管道和裸露的電線,在空氣中摩擦出滋滋作響的火花。另一側的展覽廳内,各式各樣的綁縛器械陳列其間,宛如一座荒廢已久的監獄,與殘破的環境交織出一片詭異陰森的氛圍。
探測器驟然“哔哔”作響,遊稚立刻做手勢令隊伍停下,初見月仔細查看光屏上的透視畫面——一枚炸彈斜斜地掩埋在天花闆與牆壁的交界處。
士兵迅速遞上排雷器,将其安放在探測器指示的位置。兩個小家夥配合默契,排雷器根據透視畫面的指引,在炸彈上方展開八足,扁平的腹部緩緩伸出一隻鋒利的刀片,直直探入牆壁縫隙,切割出一塊水泥。
盡管已經見識過這台小型儀器的高效,遊稚還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直至排雷器成功打開艙門,将包裹着炸彈的水泥塊輕輕吞入腹部,一番操作後,光屏上跳出五個大字——
“啞炮,已拆除。”
衆人險些松懈到癱倒在地。
排雷器“大嘴”一張,吐出一堆砂石,炸彈中的可用材料已被吞噬,化作自身運轉的壓縮能源,尾部則排出一小塊合金,整整齊齊碼放在附加罐體中——那是回收廢料,待任務結束後帶回大使館進行統一回收,以達成資源的可持續利用。
程澍等人在三樓待命,樓内的三台醫療艙均已投入使用。那名不小心觸雷的士兵失去了一條腿,被簡單包紮止血,等待治療。若不是遊稚臨時打電話過來,程澍恐怕已經以身試險了。
遊稚帶着初見月一路排雷,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占地兩千平方米的樓面,搜了近半個公時,才總算抵達三樓。
可不知為何,他竟有些緊張起來。
一會兒見面該說些什麼?現在他們算是戀人嗎?明明上一秒還在吵架,怎麼會突然變成……
遊稚腦海裡浮現出自己因“被壓”刺激,而沒來由地強吻程澍的那一幕,不由得一陣面熱耳赤。
世人皆言愛情已死,沒有什麼欲望是金錢買不到的,“喜歡”一詞漸漸被膚淺的皮相吸引所替代。真正發自内心的崇拜與敬仰,大多是針對偶像或軍人——比如世人對何兮的追捧,除了傾慕他的外貌,更多的是對他歌聲中訴說的、已經失落千年的“愛情”的迷戀與幻想。
又或者是佩修斯等人對沙希文的崇敬,那是源自雄性本能的對強大與力量的臣服。
但自己……
遊稚抿緊了唇,按住心口略微紊亂的跳動。
算了,先找到程澍再說。
就好像信徒崇拜神明,并非因其容貌,而是因其某方面的卓越能力。愛洛斯人信奉的性之神,神聖教廷信奉的維度之神,皆是如此。盡管大部分人對維度之神知之甚少,教廷卻聲稱祂創造了世界:
奇點為零維,點生線,一維由此誕生;線交彙成面,化作二維;無數面擴展,形成三維空間;再加上無法捕捉的第四維時間,構成了當今宇宙。至于更高維度的五維宇宙,以現有科技水平,人類僅能借助膜空間實現躍遷。曾經派出的探索飛船,皆在試圖突破五維界限時湮滅殆盡,仿佛某種無形的枷鎖在告誡人類:勿踏神之領地。
接連失敗後,科學界不得不放棄研究。跨維實驗造成的損失極為慘痛——上千名頂尖科學家葬身宇宙夾縫,屍骨無存。從那以後,關于高維的研究被封存于象牙塔中,再無人問津。求生的本能戰勝了探索的渴望,除了神聖教廷,已鮮有人提及“維度”這一概念。
“哔哔——”
探測器再次響起,檢測出一枚埋藏在拐角處的炸彈。在排雷器的輔助下,炸彈很快被清除。整棟建築中布設的炸彈數量并不多,也不知為何沒有全部引爆,遊稚暗自慶幸程澍能活下來。
他們沿着樓梯口向内推進,腳步聲在破損的牆體間回蕩,忽然,堆疊的水泥闆後傳來程澍的聲音:“遊……遊少校?是你嗎?”
“是我。”遊稚松了口氣,擡起槍管敲了敲裸露的鋼筋,“裡面情況如何?”
程澍的聲音透着疲憊:“十二個公民,九個士兵。我讓大部隊先撤了,他們沒工具,留着也沒用。”
遊稚皺眉:“裡維拉沒給你們空投補給?”
程澍冷笑:“那臭老頭想泡你們館長,被一拳揍進了醫療艙,現在還沒醒。”
遊稚:“……什麼?!”
程澍:“先救人吧,等會兒再八卦。”
水泥闆後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程澍高聲道:“好了!”
遊稚抱起“推土機”重炮,這種武器足以熔斷十米厚的鋼闆。他調整至三分之一功率,随着激光束精準落點,“倏”的一聲,厚重的水泥闆被燒出一個紅光閃爍的洞口,剛好容納兩人并排通過。
一名士兵立刻上前噴灑凝固劑,抑制結構崩塌。待塵埃落定,遊稚和程澍幾乎同時出現于通道兩端,四目相對。
那一刻,他們仿佛所有經曆過生死的戰友一樣,紅着眼,靜靜地注視彼此。
兩人幾乎是同步地卸下槍械,朝對方邁步。
“你沒……”
“你有……”
異口同聲的話語撞在一起,程澍嘴角一抽,剛要繼續開口,卻被一道哭腔截斷——
“你……見月……真的是你嗎?!”
初照人踉跄跑出,猛地撲進另一邊的初見月懷裡,嚎啕大哭:“太好了,你還活着……”
“小少爺……”初見月雙眼通紅,緊緊抱住他,“我就知道你不會出事。”
另一名極樂伴侶——遊稚隊伍中的初見月,靜靜地走了出來,肩上背着醫療箱,正準備為帝國士兵進行簡單護理。
程澍眼皮一跳,猛地往旁邊躲開一步,結果正踩在身後人的腳上。
那人輕輕探出頭,嗓音溫柔:“客人,您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