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看見第二個初照人,也有些風中淩亂,但從他們泣不成聲的交談中大緻整理出了前因後果。這兩人在某次空難事件中走散,已經整整三十年沒見過面,彼此都以為對方在空難中喪生,隻能靠極樂伴侶來排解内心的空虛與渴望。
——沒想到還能見證一場活生生的愛情。
遊稚忍不住側目打量那對哭得鼻涕眼淚齊飛的兩人,而他們的極樂伴侶卻毫無波動,安靜地站在一旁,為傷員包紮繃帶。遊稚很快意識到,這些極樂伴侶是不會因“外貌”産生情緒波動的——正如開幕式上無數個何兮同時出現,他們也不會因“自己”有多個版本而産生認知錯亂。
初照人的出現打破了遊稚和程澍重逢的微妙氛圍,讓他們順勢自然地進入信息整合階段。
據程澍所說,裡維拉已經很久沒去醫院做還童治療,身體狀況本就不佳,這次被楊啟山剛剛重塑的手臂一拳轟飛,直接斷了三根胸肋骨,連帶内髒破裂,醫療艙預計修複時間高達三十公時。如今帝國大使館裡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難怪楊老一直聯系不上,敢情是在守着老頑童。”遊稚笑得幸災樂禍,“沒想到這兩位還有一腿。那現在帝國誰指揮?”
“大姐頭。”程澍歎了口氣,“她外交能力很強,但指揮作戰不行。可眼下也沒更合适的人選了……唉,工作真他媽累,不想幹了。”
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彼此皆是灰頭土臉,幹涸的血迹混着牆灰,身上布滿細小傷口,遊稚更是青紫遍布,像剛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但好在程澍救下的人員傷勢均不算嚴重,醫療艙裡的三人也隻是普通骨折,治療即将結束,能很快恢複行動力。
遊稚分發了一些槍械,簡要梳理戰況。
帝國大使館派出的四百人,一出門就遇襲,運輸穿梭車被炸毀,最終折損五十二人,全是用生命在排雷。大部隊成功救出六百二十六名公民,目前正陸續撤回大使館。
遊稚一邊咬着壓縮幹糧,一邊盯着程澍,忽然眉頭一皺:“總覺得忘了什麼……到底是什麼事?”
程澍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也皺起眉頭:“你這麼一說,我也感覺忘了什麼……”
一旁的極樂伴侶初見月冷不丁地開口:“抱歉,客人,請容我插一句。當時兩位少校通話時,談及‘有人被困,沒有工具無法營救’,我想您所說的,應該是這個。”
遊稚和程澍同時恍然大悟,随即猛拍大腿,幾口吃完幹糧,含糊不清地開始指揮救援。
程澍指着一堆水泥塊道:“我們在樓下聽見呼救,上來發現門被堵住了,正好旁邊就是醫療艙,就打算一邊治療一邊清理,不過沒工具,實在是有心無力。奇怪,已經很久沒聽見聲音了,該不會……”
遊稚直接扛起“推土機”重炮,朝一旁看熱鬧的人群邪氣一笑,嚣張道:“讓開,老子出手了。”
衆人連忙退避三舍。
他調整好炮口功率,“倏”的一聲,一發高溫射線精準地在堵住門口的巨型水泥闆上熔出一個大洞。士兵們立刻上前噴灑凝固劑,防止結構坍塌。
透過熔洞,遊稚窺見房間内的結構——
這間隔間與其他房間大同小異,四周布滿各種綁縛調教用品,但牆壁厚度遠超标準,估算足有兩米,内部空間也比普通房間更大。
更詭異的是,牆上沒有門。
程澍皺起眉頭:“這根本不是房間,是封閉密室?”
穿過長長的陳列櫃,房間左側屏風後的床上綁着一個人。
他的身體呈大字型,雙手雙腳被緊緊固定在床柱上,似乎正在沉睡。聽見士兵進來的動靜,他晃晃悠悠地撐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溫柔地說道:“你們來救我了?”
那嗓音,比海妖更魅惑;那面容,比人偶更精緻。絲綢睡衣輕輕垂落,露出白皙鎖骨,柔順的黑發散落在肩頭。
遊稚的青筋瞬間暴起,怒吼道:“你他媽一個極樂伴侶呼什麼救?!”
程澍顯然也氣得夠嗆。他手下一個士兵為救人炸斷了一條腿,結果竟是為了一個不知誰的□□玩具?!
然而,那何兮卻一臉莫名其妙,輕扯了扯裹着絨毛的手铐,喃喃道:“我是标準人類噢……奇怪,隻是歇了十年而已,年輕人這就不認識我了?”
遊稚大張着嘴,明顯不敢相信何兮竟然被綁架了,這也是他剛才憤怒的原因。機器人初見月提着醫療箱走了進來,幽幽說道:“标準人類,需要治療。”
遊稚的表情相當精彩,繼而漲紅着臉去幫何兮撬開手铐和腳铐。他白皙的手腳腕上各有幾圈青紫,顯然被捆了不短的時間。遊稚眼神飄忽,這是他第一次離何兮這麼近,而對方又穿得極其……“舒适”。如凝脂玉般的白皙肌膚反射出微弱的柔光,弄得他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程澍直接扔給何兮一套衣服,面不改色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何兮神經大條地當衆換衣服,毫不避諱,邊穿邊解釋:“我剪完彩出來,好像上錯車了,又好像被接待人喂了一杯怪怪的水……唔,不過還好你們來救我啦。”
衆人扶牆,心裡對何兮保持的神秘感瞬間幻滅。
雖然不清楚被綁架的原因和幕後黑手,但至少他沒有受到侵害,除了幾處淤青外身上再無傷痕。機器人初見月為他塗了些散瘀血的藥,隻要去美容院稍作打理,便能回歸完美無瑕的狀态。但何兮本人似乎并不太在意這些,甚至還心情愉悅地伸了個懶腰。
——逃亡大軍再添一員。
作為标準人類,何兮并不像人們眼中那麼脆弱嬌貴。他說自己常年隐居在農業星球,親自管理一大片農場,每天都會做農活,所以習慣了長途跋涉。
遊稚用生命探測儀檢查了好幾遍,确認樓裡再沒有活人,便啟程回大使館。經過剛才這番折騰,公民們已經得到充分休息,醫療艙中的三人也已痊愈,剩下那位被炸斷腿的士兵,則由幾個帝國兵輪流背着。
有了排雷套件的小分隊在廢墟上如履平地,隻是一路上屍橫遍野,大部分死者都在爆發逃亡後的踩踏事件裡喪生,表情猙獰,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青紫痕迹。有些路被屍山隔開,衆人隻能忍着強烈的惡心與恐懼沉默前行,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天上卻是另一番景象。
自然衛星反射着恒星的光芒,皎潔無瑕,園區内一片死寂,幸存的建築巋然不動,在黑夜裡如同鬼魅一般。
何兮穿着由塑形布料生成的休閑便裝,樸素的衣物絲毫不減他的風采。他沐浴在皎白月光之下,悠悠吟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