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俊的那個……最俊……最俊……黑乎乎一片,何來俊之可言?”遊稚身着粗布衣衫,蜷縮在人群邊角,低聲嘀咕,“啧,師父果然說得對,女子最是麻煩!都要成親了,竟還記挂甚青梅竹馬?”
幾日前,遊稚在殺手堂口一索會接了這個古怪的劫囚任務。發布任務者乃是一名待字閨中的小姐,雇人傳話時,唯有一句“死囚裡最俊的那人”。送話的喜婆倒是個健談的,一捧瓜子,便把那位小姐的心事和盤托出,什麼兩人曾是情投意合的一對,怎奈小姐的父親執意将她嫁與錢莊掌櫃之子,生生拆散鴛鴦。更不巧的是,那位有情郎竟被青華門當作邪祟捉了去,小姐無奈之下,偷了些嫁妝,請人來劫囚。
可青華門的刑場,豈是尋常殺手敢涉足的?一衆老江湖一聽,忙不疊地退避三舍,唯有遊稚,這個從小生長在山上的愣頭青,對世事渾然未覺,眼裡唯有百兩酬金,當即就攬了這樁生意。
“罷了,拿人錢财,替人消災,本不該多言。”遊稚低聲自語,“隻是關押了十日有餘,人不人鬼不鬼的,個個垂首不語,也不擡起頭讓小爺瞧瞧。”
刑場後方忽然有雲飄落,方至地面,便轟然化開,揚起一陣白霧,将來人襯得宛若谪仙。他一襲白衣,腰間僅束一條玉色縧帶,衣袂翻飛,超然脫俗。片刻後,一名學徒快步上前,附耳低語幾句,那人微微颔首,随即學徒轉身回到号令台,朗聲道:“師尊傳令,天有異象,恐遲則生變,即刻行刑!”
百餘學徒立刻警醒,右手雙指夾雷符,左手背劍而立,神色漠然,顯是早已習慣這等“兵不血刃”的屠殺。
遊稚在心裡暗罵一聲,行刑時間竟提前了半個時辰!他連要救的是何人都尚未尋見,如今情勢陡變,刑場四周的百姓亦是震驚不已,提前行刑之事,實乃罕見。究竟是何方神聖,竟令青華門掌門這般心急?
“雷來——!”
學徒齊聲吟誦雷訣,遊稚“啧”了一聲,若是雷訣落下,這刑場之中再無人可活。他眯眼迅速掃視一圈,百餘囚犯低頭顫抖,唯有一人,眼底無懼,盡是不甘與苦澀。
遊稚自幼随師隐居,不谙世事,何曾見過這等複雜人心?至于相貌,他更是無甚概念,唯覺那人神色順眼,或許便是“俊”了。
那人披着一身殘破囚衣,後背密布傷痕,有些已經結痂,有些仍舊滲着血絲。他低垂着頭,似是早已認命,卻在雷訣吟誦至最後一字時,倏然睜開雙眼,眸中恨意翻湧,似要擇人而噬。
“罷了,就你罷。”
遊稚暗自嘀咕一聲,鎖定目标,腳下一錯,便如飛隼般竄入刑場,眨眼間将那男子一把抱起。
就在此刻,百名學徒同時指天,雲間雷光炸裂,狂風驟起,萬物震顫。吟誦聲停在最後一字“斬”上,第一道雷霆已然劈落!
光芒耀眼,百姓皆驚叫着捂住眼睛,不能目視 。
整整一百道刑罰之雷接連落下,每一次閃光皆代表一條性命消逝。然而,最後一道雷尋不見受罰之人,竟憤然劈向距離最近的學徒,那少年甚至來不及呼喊,便焦黑倒地,化作一縷青煙。
“怎少了一名死囚?!”主持雷刑的學徒惶恐大喊,四下張望,兀自奔走察看,神色驚疑不定,“大白天的,難道是見鬼了不成?”
刑場頓時一片嘩然。青華門乃天下正道魁首,守護人間百載,竟有人膽敢在他們眼皮底下劫囚?吵嚷之聲四起,猶如沸水翻騰。那白衣男子再度踩着祥雲落至号令台,對學徒低聲訓誡幾句,旋即揚手便是一掌,清秀少年的臉登時腫起,第三掌落下時,他整個人被猛然掀飛,重重摔在地上,額角磕出一片血迹。
白衣男子運氣發聲,溫潤嗓音宛若世間最精妙的銀鈴,清亮而又中氣十足,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六八号魔徒暗通妖王,意圖亂我刑場,傷我門生性命。諸位不必擔憂,我青華門自會全力緝拿欽犯,還一方清甯。”
“謝師尊——”
惶恐的百姓拉長尾音,齊齊俯身唱喏,心中卻是翻江倒海,議論紛紛。竟然有人能在上百名青華門弟子與上師眼皮底下救人,行動速度竟比刑罰之雷更快,這究竟是何等人物?然而那青華門上師卻并未多言,隻冷着臉踏雲而去,留下一群學徒手忙腳亂收拾殘局。
而此時,遊稚已抱着那昏迷的青年疾奔數裡,鑽進一處山洞歇息。他深深吸了口氣,拍了拍胸口,意猶未盡地道:“哼,我當青華門是何等厲害,原來也不過如此。空有術法,實戰卻一塌糊塗,真到了拼命的時候,誰會乖乖站着聽你把咒念完?”
遊稚的無名師父信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雖說他跟着師父學了不少打鬥功夫,最拿手的卻還是——跑路。方才那情勢,若是換作旁人,定然難以全身而退,可對遊稚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
他瞅了眼地上昏迷的青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見毫無反應,便随手撥開他散亂的頭發,仔細端詳,不耐煩道:“嘁,過得甚麼日子?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竟還有姑娘願意為你投金百兩?這模樣若是送去婚宴,隻怕還要被笑掉大牙罷。”
他伸手在青年頸側探了探脈,見他氣息平穩,隻是昏厥未醒,便搖搖頭,笑道:“罷了,小爺救人救到底,帶你去洗洗罷,莫要污了小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