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門口,一機靈的閑漢見獵心喜,忙迎上前來,堆笑道:“兩位少俠,裡邊請!本店有上好的美酒佳肴,果子點心不下百種,還有美人歌姬随叫随到。看看這道繡花高饤八果壘,尋常酒樓可做不出這般絕活兒!”
啞巴眼都看直了,回頭望着遊稚,似在催促他别磨蹭。
遊稚好笑不已,遂應了那閑漢,豪氣道:“都道花月樓菜式冠絕方圓百裡,且看看今日能不能叫小爺心服口服。且說來,這裡有什麼拿手好菜?”
那閑漢更是殷勤,連連點頭哈腰:“好說好說!小人燕三兒,請二位裡邊坐。”
他一邊引路,一邊笑道:“敢問少俠尊姓?”
遊稚随口道:“免貴姓吳,這位是家兄,身患啞疾,你如常介紹,少不了你賞錢。”
燕三兒連忙應下,端着菜單一路引二人入座,将那果壘往桌上一放,清甜果香頓時彌漫開來,馥郁四溢。
燕三兒哈腰道:“二位少俠可是要飲酒?本店有中原名酒藍橋風月、紫金泉、瓊華露、雲清露、蓬萊香、翡翠重、瑤池酒、瓊漿液、琥珀濃、醉金枝、蒲桃酒,各有獨特風味。”
遊稚聽得眼花缭亂,隻記住了第一個和最後一個酒名,便随口道:“藍橋風月罷。”
随即又看了看啞巴,道:“大哥,你要喝麼?”
啞巴不置可否,燕三兒已笑道:“此酒甘冽清潤,入口綿長,最宜少俠這等風雅之士。”
遊稚擺手道:“别廢話,菜呢?我大哥餓狠了。”
燕三兒朗聲道:“少俠勿急,我先為二位備酒!”
他朝偏門大聲唱喏:“藍橋風月一壺——”
門口的老妪應下,燕三兒這才開始報菜名,涼菜、熱菜、羹湯、果品一氣呵成,遊稚哪裡跟得上這等嘴皮功夫,啞巴更是不耐煩,幾乎就要動手打暈燕三兒自行覓食。
遊稚故技重施,道:“你看着上罷,我與大哥是鄉下人,不懂城裡吃食。多上些肉,再來幾個蟹肉包子墊墊肚子。唔……先來八個罷。”
燕三兒一聽,知道又是個大方主,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好嘞!二位少俠請稍候,包管滿意。”
說罷,他一溜煙跑到堂前廚房去催菜。
不多時,酒博士端着溫好的美酒過來,為二人斟上,順道讨了十錢。緊接着,包子與涼菜上桌,啞巴迫不及待地開吃。
燕三兒又湊上前,試探道:“兩位少俠,要不要歌姬小唱作陪?本店妓子皆是一等一的美人呐。”
遊稚一聽便想起流觞雅叙那晚,渾身不自在,連連擺手:“不要不要,多上幾個硬菜才好。”
燕三兒見狀,隻得識趣地退下。
遊稚邊吃邊聽周圍食客的談話,心道果然沒來錯地方,不過短短一盞茶的工夫,便已聽得幾個重要消息——
淩信上師果然已至佑裡鎮,此番是來體察民情,順道驅邪鎮鬼。據傳他下榻于城南驿館,離花月樓不過數條街,若有緣,說不定還能見上一面。
遊稚暗忖:“若能在此探得些眉目,省得我再去驿館周旋。”
正如此想着,門口忽然傳來一陣低啞的問候聲:“淩上師安好?”
遊稚手中的肉圓“啪叽”一聲落地。
他心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遊稚不動聲色地踢了踢啞巴的腳,見啞巴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便暗自認為與他達成一緻,定要好生觀察淩信一番。
隻見這堂堂冥途宮上師,雖不若那日所見的青華門上師仙氣逼人,倒也不至于如外地人所傳般陰險可怖。他身形高大,談不上玉樹臨風,但也頗具威嚴,面容清俊,唯眉宇間透着一絲難以捉摸的冷意。
淩信一一還禮,在遊稚附近的雅間入座,那閑漢顯然已伺候他多日,對其喜好了如指掌,隻稍稍詢問幾句,便麻利地去報菜了。
淩信不飲酒,飯菜也極為簡單,不消一盞茶的功夫便用完飯,将銀錢放在桌上,接着徑直離去。
遊稚狠狠踹了啞巴一腳,以眼神詢問“你怎還未吃完”,然而啞巴猶如餓鬼投胎,瞥了一眼大蹄髈,面無表情地伸出筷子。
遊稚歎了口氣,道:“先吃罷,我自有辦法尋他。”
酒飽飯足,堂中食客已換了一輪,啞巴餍足地放下筷子,臉色比之前紅潤些許。二人從酒樓出來,朝人煙稀少處走去。
方才在與閑漢打聽之時,遊稚已不着痕迹地套出不少關于淩信的消息,原以為這等上師行蹤隐秘,誰知這些端茶送水之人竟比尋常捕風捉影的地痞還要靈通,連淩信何時動身前往下一個轄地都一清二楚。
二人行至城中一處靜谧的密林,遊稚道:“我上去瞧瞧,你不要走動。”
隻聽“呼”地一聲,他便消失不見,當真是一身好輕功。
遊稚隐匿于茂密樹冠中,再三觀察,确認無人跟蹤後,才閃身回到啞巴身旁,二話不說,橫抱着他躍上樹,尋了處隐蔽的樹窩坐着。
啞巴眼色略帶嗔怒,遊稚聳聳肩,道:“誰叫你不會輕功?”
啞巴把臉扭向一旁,遊稚又道:“待入夜再潛回驿館,到時你在酒樓等我,得手後我便來接你。這回你可不能再跑了!那燕三兒說了,夜裡會關城門,你出不去的。”
啞巴回頭看向遊稚,似笑非笑。
遊稚道:“你不信我能得手?”
啞巴微一點頭。
遊稚哼道:“如此你便睜大眼瞧瞧,這世上還有小爺偷不到的東西?”
他的倚仗,便是師門絕學——墜天花。此藥無色無味,點燃後可讓人三日沉眠,毫無察覺。隻要在淩信熟睡時悄然潛入,點燃墜天花,待其吸入,不消片刻便能保他三日不起。
兩人在樹上歇息片刻,再動身時,已是半夜。
密林外不遠便是民居,此時仍有不少人從酒肆青樓歸來,歡聲笑語,好不熱鬧。遊稚本想把啞巴安頓在酒樓,誰知啞巴死活不肯,執意要在近處候着。
遊稚無奈,隻得在驿館開了一間上房,離淩信不遠,真要逃起命來也方便接應。
驿館正對面便是五家象姑館連着,此時仍熱鬧非凡,回驿館的人雖不算多,卻也不是沒有,使得遊稚二人的行蹤不至于過分突兀。
遊稚鄭重其事道:“我先去瞧瞧,你千萬别亂跑。”
他看着啞巴,目光極為認真,“我很快就回來。不管得手與否,我都……一定會帶你走,不再讓你吃苦。”
啞巴微微一怔,眼裡閃過複雜神色。
然而遊稚已然遁走,竟是沒有一絲聲響。
夜色如墨,身着夜行衣的遊稚完美地融入黑暗,驿館周圍雖有巡夜的仆從,但皆是些尋常人,無力察覺他的存在。
遊稚順着房梁前行,淩信隔壁的客房已然熄燈,旅人早已熟睡。
保險起見,他掐了一小截墜天花,屏息點燃,确認屋内旅人盡數吸入後,才回到梁上,悄無聲息地向淩信的房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