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之人倏然睜大雙目,神情複雜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接着發足狂奔卻愈發觸不可及。
遊稚這幾日心情不佳,雙眼腫如核桃,回到一索會交差時,蘭姐一見他這副模樣便忍不住笑得前仰後合,道:“你是讓人揍了不成?怎生這副邋遢模樣?”
遊稚郁悶得很,被她一嘲,更是哭笑不得,擺手道:“别提了,晦氣。”
蘭姐收斂笑意,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啜了一口,随即道:“東西呢?”
遊稚深吸一口氣,道:“淩信死了,東西沒了。”
蘭姐正欲再喝一口茶,聞言猛地噴了出來,不偏不倚正中遊稚的臉,連忙扯了塊帕子遞給他,一邊驚訝道:“此話當真?”
遊稚一邊擦臉,一邊從懷裡摸出一條黑色發帶,沉聲道:“親眼所見。我尋到他時,他已沒了氣息,房中淩亂不堪,随身之物皆不見蹤影,唯餘此發帶。”
蘭姐一瞬間神色微變,斂起了平日的笑意,手指敲了敲桌沿,語氣帶着幾分不确定:“冥途宮好手段,老娘竟是半點風聲未聞。如此一來,這懸賞便算是失敗了,賞金也與你無緣。”
遊稚點點頭,表示理解。蘭姐接過發帶,随手摩挲了兩下,忽然目光一冷,淡淡道:“此事,你可曾告訴旁人?”
遊稚不願供出啞巴,隻道:“除我之外,應隻有客棧和冥途宮知道。”
蘭姐眼神微沉,指尖在桌面輕叩幾下,寒意微露。遊稚心頭一凜,警覺地按住腰間短匕,目光微斂,心知若是蘭姐有别的心思,他也隻能動手了。
但蘭姐終究隻是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地道:“你這身手,當個低級殺手豈不可惜了?”
遊稚不動聲色,淡淡回道:“既是吃這口飯,又哪有吐掉的道理?”
蘭姐哈哈一笑,似是對他的态度頗為滿意,随即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推到遊稚面前:“雖未得目标之物,但你的消息也算值錢,這五十兩收着,算你一份賞金。今後若有類似的秘聞,速來報我,少不了你的好處。”
遊稚喜出望外,連連點頭,心道一路上養啞巴已費去不少銀子,方才又給了他二十兩,若再不接任務,怕是要喝西北風了。
蘭姐瞥了他一眼,輕笑道:“今日可還接任務?”
遊稚毫不猶豫地點頭:“自然。”
蘭姐将懸賞簿抛給他,自己則悠閑地靠在椅背上慢慢品茶。遊稚随手翻閱,發現如今城中任務大多是刺殺與反暗殺,他思忖片刻,終是選了一個大戶人家的護衛任務,雖說他并不怕殺人,但也不願随便替人沾血。
“劉員外前幾日收到一封威脅書,上書‘七日後子時取你狗命’。”蘭姐懶懶道,“他的小兒子如今在青華門,頗受上師器重。”
遊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明……那輩的?”
蘭姐瞥了他一眼,笑道:“明晏,你興許見過了。”
遊稚一怔,猛地想起流觞雅叙那夜,青華門抓妖之事,似乎正是明晏領頭。
蘭姐戲谑道:“那位長得倒也清秀,不過與那位跟你形影不離的俊俏啞巴相比,還是差了幾分。”
一提到啞巴,遊稚臉色頓時陰沉了幾分,重重哼了一聲。蘭姐察言觀色,趕緊敲定任務,遞上寫了地址的紙條,把他打發了出去。
遊稚一邊踢着石子,一邊罵罵咧咧:“臭啞巴,狼心狗肺!才不會是我命定之人!”
心中煩悶,他索性先去街邊小攤吃了頓飽飯,才動身前往城北劉員外府。
城北靠近煦靈山,乃是青華門重點照拂之地,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每年當地士族都會送男童上山修行,除此之外,還會定期上貢,換取延年益壽的丹藥,雖未必真能增壽,但總歸圖個心安。
而劉家,正是青雲鎮數一數二的大族,每年的供奉足夠養活青華門十分之一的弟子,再加上其小兒子明晏頗得上師青睐,劉家上下皆以仙藥為食,個個精氣神十足,身強體壯。
“劉府……”
遊稚繞過繁華的市集,街尾便是氣派不凡的劉宅。高牆深院,一眼望不到盡頭,屋檐雕龍畫鳳,大門兩側更立着兩尊威嚴的石獅,氣勢迫人。遊稚瞧了一眼,心下嘀咕:“這門神怎如此怪異?……咦,好像是青華門的衣服?”
“什麼人?”門内小厮警惕問道。
“一個毛得……”遊稚差點順口報上“毛得感情的殺手”,趕緊改口道,“咳,一索會派來的人。”
虛掩的門被推開,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厮迎了出來,神色不甚熱絡,語氣冷淡道:“可算來了,少俠請進。”
小厮眼裡滿是不信任,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趾高氣昂地領着遊稚去偏廂等候。正逢晚飯時間,偏廂緊鄰廚房,飯菜香氣夾雜着廚娘報菜名的聲音不斷飄來,唯獨遊稚面前連壺熱茶都沒有。
所幸他不甚講究人情冷暖,耐心尚好,若換了别的脾氣火爆的江湖人士,恐怕早把劉府鬧得雞犬不甯。
“咕咕——”
日暮西沉,遊稚等得百無聊賴,肚裡空空,實在忍不住了,出門逮了個小厮,直接問:“你家老爺何時見我?”
正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連個端茶送水的小厮也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眼睛長在頭頂,鼻孔朝天,冷嘲熱諷道:“我家老爺說了,飯後一個時辰不見客。”
遊稚餓得兩眼發暈,暴躁地揪住小厮的衣領,吼道:“小爺不是客!是你家老爺請來保命的少俠!”
這一聲中氣十足,吼得小厮臉都白了。偏廂不遠處的柴房裡忽然傳來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口齒不清地嗚咽着。
遊稚一怔,疑惑道:“你們在用私刑?”
小厮剛從驚吓中緩過神來,張口便是粗聲粗氣的呵斥:“與你何幹?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管劉家的事?”
柴房内的喘息聲此起彼伏,遊稚正想推開小厮去查看,院内便趕來一群家丁,雄赳赳氣昂昂地喝道:“哪個小畜生敢在劉府撒野?嫌命長了不成!”
一衆壯漢手持宣花闆凳,吆喝着便往遊稚身上砸去。
遊稚歎了口氣,輕輕側身躲過,身影穿梭如風,指尖如天女散花般輕點,一衆家丁的攻勢瞬間被反推回去,登時東倒西歪,手中闆凳碎成木屑,随風飄散。
“賊、賊人啊——!”
家丁們聞風喪膽,四散奔逃,不多時便簇擁着一老一少兩個男子回到偏廂。
那老者年約四十,身着錦袍,眉目精明,神色威嚴,想必便是劉員外。而随行的公子哥不過二十歲左右,穿戴華貴。
“老爺,少爺,就是這厮!”一個被吓破膽的家丁捂着屁股喊道,“他、他大鬧偏廂,還打傷了人!”
遊稚莫名其妙地掃視他們一圈,理直氣壯道:“分明是你家老爺請我來保護他,你們讓我在這兒幹坐一個多時辰也就罷了,連口水都不給喝,還說是青雲鎮一等一的大戶,也太小氣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