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看了遊稚一眼,難得聽話地坐回榻上,小厮接二連三端來菜碟,遊稚覺得好笑,心想這啞巴真好打發,有吃的就聽話,該不會跑來劉府是因為餓了想找吃的罷?
“賢弟,你和這位……”劉徵打斷遊稚不着邊際的思索,“這位兄弟怎麼稱呼?”
“八哥,喚他八哥就成。”遊稚雖才吃過幾碟點心,但看見啞巴狼吞虎咽的模樣,又被勾起了食欲,遂自覺伸出筷子,“一會兒我去房頂上看看布置妥當了沒有,他這人肚子一餓腦子就不好使,還請多擔待。”
劉徵點點頭,忍不住又問:“兩位少俠可有把握?不用問問我爹的仇人有哪些麼?”
遊稚莫名其妙道:“我隻知防賊殺人,旁的事一概不管。”
劉徵眼裡燃起一抹敬仰,似乎終于肯定了遊稚的實力。酒飽飯足,遊稚決定去收拾啞巴留下的爛攤子,雖然好奇他擅闖民宅的原因,但此時顯然不是談論此事的時候,隻得押後再議。
“待我上去查驗查驗。”遊稚在院子裡站定,醞釀半晌,劉徵與一衆小厮家丁都在一旁死死盯着。終于,遊稚扶着肚子打出一個悠揚的飽嗝,這才轉了轉腳踝,幾步助跑,腳尖輕點牆皮,轉瞬間上了房頂,并潇灑地打了個趔趄。吃得太飽總是很影響平衡性,他又惬意地打了個飽嗝,回眸一笑,檐下已雷倒一片,惟餘那啞巴長身玉立,豐神俊朗,表情卻是讨打的不可一世。
遊稚裝模作樣在屋頂上來回察看、跳躍,衆人仰慕的目光告訴他顯擺有了效果,他便從數丈高的主樓上飛身旋轉下落,雙指銜着兩朵随風飄落的薔薇花,準之又準地插進了啞巴的發髻之中。
隻見那俊俏啞巴微微一怔,竟是平添一股少年郎的青澀氣息。遊稚本計劃好調侃于他,呼吸卻為之一窒,眼眸星光流轉,身畔花瓣飛舞,他們彼此注視着,心底有一頭猛獸在掙紮、咆哮,想探出頭來細嗅薔薇。
“好——!”劉徵帶頭喝彩,院内接連響起掌聲,衆人紛紛叫好,“賢弟,你這身功夫,在一索會接散活當真可惜。”
遊稚回神,兩側臉頰已是一片绯紅,胡亂答道:“以後說不得就不幹這行了,那什麼,有傷天和。”
劉徵笑道:“賢弟果然與衆不同,屆時若有難處,便再來找愚兄,雖說不能為賢弟加官晉爵,但使點銀錢謀個營生倒是不成問題。”
遊稚随口應着,腦子裡卻都是啞巴的臉。他心虛地一瞥啞巴,見他面色紅潤,任由薔薇别在頭上,回看了遊稚一眼,又不自然地看向别處,宛如上元節與心上人出遊的少年郎。
遊稚曾從師父的水鏡中見過山下人的節日,不過那古怪的老頭總是給他看各年齡段女子的彪悍場面,以此告誡他:“隻要你真正做到毛得感情,你就可以避免這一切悲劇。”
效果是喜人的,在遊稚幼小的心中,女子堪比天下第一武神,光憑一聲河東獅吼就能把家中壯漢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不由自主對女子産生了敬畏的心态,更喜歡親近同齡男子,尤其是光看臉就覺得賞心悅目的青年,比如啞巴。
踩點畢,時辰已近亥時,啞巴身上的傷也盡數愈合,又是一條可以上房揭瓦的好漢,就連劉徵都不由感歎青華門仙丹的功效,卻沒有半點心疼分出丹藥的意思。
遊稚打發衆小厮,讓他們各歸其位,自己則帶着啞巴守劉老爺小妾的閨房去了。
話說這劉老爺年近半百,卻似而立之年,對旁人而言或許是稀奇之事,但遊稚的師父也十幾年如一日地年輕,因此遊稚對此并無好奇之心,隻是雲淡風輕地聽着,而後攬着啞巴的腰,坐上閣樓橫梁,專心守着這位不以為意的客戶。
縱觀小妾偏房,紅木雕花的隔斷上擺滿價值不菲的古董花瓶、珠寶首飾,折射着搖曳的燭火,在床幔與紗簾上浮動光影。
此時正值夜深,哪怕知道梁上有人守着,房内的兩人仍舊恣意灑脫,缱绻纏綿。女子嬌笑連連,男子耳鬓厮磨,發誓賭咒定不會娶那小唱,隻願獨寵她一人,言罷便是一陣粗喘,搖得床架吱呀作響。
遊稚聽得莫名其妙,轉頭一瞥啞巴,見他亦是俊臉微紅,不知在想些什麼。遊稚想起老鸨之前描述的房中秘事,忽然福至心靈,驕傲地朝啞巴道:“我知道了!他們在行房!嗳,果然像打架一般。啞巴,你行過房麼?聽說山下的男子年過十五便要娶妻生子了。對了,你不去尋你那老相好,上劉府作甚?”
啞巴瞥了遊稚一眼,權當未聽見,懶得搭理他。
遊稚本就好奇,趁着房中響聲蓋過說話聲,不停纏着啞巴問東問西,啞巴終于忍無可忍,修長手指從衣領間銜出一塊金銀炙焦牡丹餅,精準地塞入遊稚嘴裡,片刻間,屋中便又隻剩劉老爺與小妾的調笑聲。
亥時已盡,劉老爺與小妾折騰一夜,總算安然入睡,絲毫不把賊人事先留信奪命之事當回事。然而遊稚卻如臨大敵,收斂氣息,與黑暗融為一體,再看身側的啞巴,不知何時竟已睡着了。
遊稚不敢出聲,唯恐打草驚蛇,隻怔怔地看着啞巴的睡顔,忽然覺得這啞巴不瞪人的時候倒也溫馴可人,像一條……會搖尾巴的大狗。
“咚——咚——咝……”
忽然,屋外模糊的撞擊聲打亂遊稚的神思,那怪響夾雜着惱人的刮擦聲,在寂靜的夜晚尤顯詭異。
遊稚不斷安慰自己:子不語怪力亂神,若真是鬼怪害人,何必留個紙條多此一舉?但轉念一想,就算是殺手,也不會提前知會獵物,然而涉世未深的遊稚根本捉摸不透這其中的複雜緣由。
聲響未停,忽然有溫熱之物覆上遊稚手背。
他全身汗毛炸開,如機關一般“咔咔”轉頭,卻見啞巴不知何時醒了,雙眸在黑夜中如夜明珠般幽亮。他的大手牢牢蓋在遊稚的手背上,又翻轉手掌,在遊稚掌心快速寫下:勿怕有我。
遊稚微微一笑,依樣學樣地在啞巴掌心寫下:你這吃飽就睡的貨還會抓鬼真是笑掉大牙呵呵呵。
一排字寫了許久,啞巴眉頭漸漸蹙起,顯然是等得不耐煩,最後幹脆卷起大手,将遊稚的手緊緊包住,牢牢鎖着不讓他亂動。
遊稚心裡又湧起一股陌生的情緒,隻覺心亂如麻,不敢看啞巴的臉,卻又莫名地希望啞巴再摸摸自己才好。
撞擊聲愈發清晰,已步入庭院,似有某個異物正緩慢彈跳前進,拖着尖銳的鐵爪,刮擦着地面,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遊稚對自己的身手極有信心,除師父之外,單打幾乎無人能敵,五人以内的群鬥亦非問題,至不濟還能跑路。然而,這鬼神之事,光是心理上的恐懼便足以讓他腿軟,更不是一介殺手的份内事。
此時,他按捺不動,完全是看在啞巴的面子上,若是啞巴不在,他早已高呼二字真言,撒丫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