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童速度極快,爪影翻飛,與遊稚的劍光碰撞,迸發出刺耳的金鐵交鳴。若是旁人,此刻恐怕已成一灘血肉。
可遊稚畢竟不同,他雖覺鬼童難纏,可比起師父,仍遜色太多。
他已摸透鬼童的進攻習慣,蓦地佯作後退,倏忽間,身形一沉,長劍插地穩固自身,雙腿彎曲,疾速拔出綁腿上的九子連環镖!
寒芒破空,每一镖都精準無比,悉數命中鬼童四肢與胸口!
“啧,累死了!”遊稚大口喘息,握劍輕敲肩膀,眼底卻帶着興奮的光,“這小鬼實在難纏……喂,啞巴!你過去作甚?!仔細被噴一臉血!這東西有毒的!”
啞巴手傷未愈,紫芒的血被他小心捧在掌心,他亦步亦趨地走向鬼童,仿佛對其尖銳嘶嚎充耳不聞。修長的指尖沾了血液,在鬼童猙獰臃腫的臉上飛速勾勒符文,左右對稱的印記在幽暗的夜色下泛着微光,詭異而神秘。
随着最後一筆落下,鬼童蓦然僵住,滿臉的猙獰竟在瞬間緩和,狂暴的嚎叫戛然而止,空洞的眼眶不再滲出黑色膿血,隻剩下無意識的呆滞。
“啞巴——!”遊稚眼睛一亮,忍不住飛撲到啞巴身旁,興奮得狠狠撞了他一下,繼而抱住他,語氣裡滿是驚歎,“你還真會抓鬼啊!”
夏夜微涼,微風卷起牆垣上垂墜的粉色薔薇,溫柔地拂過二人的面頰。
啞巴的臉頰微微發紅,輕輕推了推挂在身上的遊稚,随即繼續着手中未完成的淨化之術。遊稚則眨了眨眼,好奇地打量着破破爛爛的鬼童,已然沒有先前的畏懼。他雖怕看不見、砍不着的鬼魂,但妖物、邪祟這等有形之物,在接受其長相後,倒也能冷靜應對。
此時,鬼童已被啞巴徹底鎮壓,除了外表依舊可怖之外,似乎再無任何殺傷力。遊稚見啞巴仍未停手,指尖不斷地在鬼童腿部的斷口處繪制符印,便忍不住湊過去問:“你還弄啥?它都這副模樣了。”
啞巴未答,符印最後一筆剛落,鬼童的胸膛驟然微微鼓起,随即,一束半透明的光體自鬼童大張的嘴中緩緩升起,于空中凝聚成一個五六歲孩童的模樣。
那靈體擡手,朝啞巴深深一揖,動作極為鄭重,旋即化作無數光點,被夏夜的微風卷向遠方。
遊稚看呆了,院中殘留着飄散未盡的光輝,薔薇花瓣輕輕旋落,空氣中是夏夜獨有的溫暖氤氲。
他的目光追随着光點消失的天際線,随後緩緩落回眼前人的臉上,嘴裡不住地喃喃道:“真好看……”
就在此時,院外已響起嘈雜聲,劉徵在安頓好父母和姨娘後,召集一批膽大的家丁抄起青龍偃月耙、雌雄雙股棍、方天畫尺、諸葛連磚等居家必備護身神器洶湧出動。他們見鬼童被釘在樹上的軀體已開始腐爛,頓時氣血上湧,紛紛沖上前去拳打腳踢,誓要将這邪祟徹底碾碎。
劉徵并未參與落井下石的群毆行動,而是興沖沖地朝遊稚走來。啞巴見狀,連忙握住遊稚的手,在他掌心飛速寫下:勿提驅魔之事。
遊稚不着痕迹地點了點頭,劉徵便快步走近,興奮道:“吳賢弟!八賢兄!當真好功夫!這回可救了在下全家上下兩百口人!”
遊稚微微一怔,心裡快速計算着:劉老爺、正妻一、妾三、侍妾五、娈寵四、嫡子一、嫡女一、庶子二、庶女四、劉徵的正妻,嫡子嫡女各一……
算着算着,他發現自己手指頭不夠用了,很想脫鞋用腳趾頭一起算。
這麼說來,劉家光是伺候主子們的家奴就有近兩百人,除侍妾和娈寵外,每位主子都至少有十人照料飲食起居,這未免太過奢侈,真是驕奢淫逸!
“賢弟?身體可有不适?”劉徵見他神色遊移,忍不住關切問道,“六兒!扶吳少俠下去歇息!”
遊稚回過神來,連忙擺手,示意無妨。
他眼見衆人已報複性地把鬼童的屍體砸得稀巴爛,心頭卻浮起一抹異樣的情緒。方才靈體離去時的那一揖是何意?
它被拘于此,操控殺人,究竟是本性作祟,還是受人所控?
然而如今魂靈已散,便是想問,也再無門道可尋。
“賢弟,這妖物該如何處理?”劉徵望着被打得稀爛的屍泥,面露難色,“總不能曝屍府内……再者,這屍泥……似乎有毒。可惜這棵百年老樹,竟是此般……”
遊稚聽得半懂不懂,隻确定劉徵不是在責怪自己害死老樹,可鬼童又不是他收服的,他哪懂如何處理?好在啞巴識趣,握着遊稚的手龍飛鳳舞地寫了一串字,遊稚便替他傳話:“取一些幹燥的艾葉來,還有檀香,劉老爺小妾房裡的那種即可……将屍泥點火焚燒,備一口大缸,挖出所有被污的黑土封存。”
啞巴又補充了些文字,遊稚拉住正要離去的劉徵,繼續道:“你弟弟不是在青華門麼?”
劉徵連連點頭。
“讓他把缸擡去青華門修煉之地,以仙家正氣熏陶,假以時日便可根除戾氣。”
劉徵應聲道:“如此甚好。”
啞巴又在遊稚掌心書寫,遊稚頓悟,忙補充道:“切勿直接觸碰屍泥,凡滲染屍泥之物皆不可再用,更不可害人。至于這棵老樹……先以艾葉熬湯澆灌,七日後若見複蘇之象便無礙,若葉片轉黑,便須連根鏟除,同樣焚之。”
劉徵笑道:“自然,此妖物狠毒,怎可留患?兩位請稍作歇息,愚兄先行禀報父親,再商議餘事。”
啞巴捏了捏遊稚的手,遊稚不明所以,卻鬼使神差地答道:“我與八哥再守一會兒,愚兄自去忙便是,不必管我。”
啞巴:“……”
劉徵:“……”
遊稚:“?”
劉徵輕笑,朝遊稚拱手道:“賢弟風趣,愚兄這便去忙了。六兒,凡事依吳少俠所言照辦,若有怠慢拖沓,家法伺候。”
“是,少爺。”
小厮、家丁哪裡還敢怠慢遊稚與啞巴?方才見識過二人手段,隻差跪地磕頭,感恩戴德。方才動靜雖大,卻未驚動劉府之外的人,畢竟劉府地大勢廣,騷亂局限于小妾院落,尚未擴散。
衆家丁忙不疊地照着啞巴的吩咐行動,四處收集端午節剩下的艾葉,盡管驚擾了居民,劉徵卻命人補送白銀五兩,衆人皆捧錢回屋,不再多言。
忙到下半夜,艾葉堆成小山,劉老爺愛妾周姬房裡的上品檀香也搬了一整盒來,遊稚連看都不看,抄起一餅又一餅地砸向艾葉堆,每一餅都恰到好處地覆蓋一片區域,啞巴看得肉疼不已。
六兒遞上火折子,遊稚接過,如投飛镖一般擲入艾葉堆中央,刹那間火焰騰起,照亮夜色。艾葉初燃時有股異味,但很快被檀香蓋過,獨特的香氣彌漫院落,令人心神安甯,衆人不禁心生感慨:有錢真好。
“阿嚏——”遊稚毫不客氣地打了個噴嚏,小聲嘀咕,“就這還上品?熏人得很,全然不如師父做的清香。”
這時,劉老爺姗姗來遲,劉夫人及衆小妾亦已整裝妥當,劉家上上下下浩浩蕩蕩擠入院中,将院落圍得水洩不通。
經曆此夜,原本容貌俊朗的劉老爺竟蒼老了幾分。他步至榻旁,見遊稚與啞巴斜倚歇息,竟是畢恭畢敬地拱手行禮,幾乎哽咽道:“二位少俠大恩,老夫無以為報,日後但有所求,定當竭盡全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