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一個月的相處讓他看到了程澍調皮的一面,也慢慢填平了他心中因階層差異而構築的距離感。
他望了眼窗外飛馳的風景,略帶苦澀地說道:“我其實也不聽古典樂,不過我爸以前天天聽。現在……我也不知道了,也許還在聽吧。”
神聖而宏大的管風琴聲在車廂内回蕩,那熟悉的旋律瞬間将遊稚拉回了記憶深處的那個盛夏。
那是大四畢業的前夕。遊稚剛拿到羅德島藝術設計學院的錄取通知書,畢業設計獲評年級優秀獎,幾門課程刷分後GPA穩定在3.5,還有一個不花心又英俊可靠的男朋友。彼時的他,真的以為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巅峰。
然而,一年的實習期悄然在兩人之間積攢了隔閡與摩擦,那些未曾言說的疲憊和誤解,在心底慢慢發酵,成為了不可回避的裂縫。
那天是遊稚通過答辯的日子。
為了慶祝這個重要時刻,鋼卓力格特意調了一周的班,好不容易才請下半天假。巧的是,遊稚的父母也正好出門旅遊,他早早布置好房間,準備重溫兩人熱烈而纏綿的悸動。
中午十二點半,鋼卓力格終于從急救室走出來,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他剛結束一場持續搶救,汗水順着臉頰不斷滴落,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每一個呼吸都在拼命汲取空氣中的氧氣。
“又一個心髒驟停?”遊稚心疼地為他擦汗,輕聲問道,“人怎麼樣了?”
“挺過來了。”鋼卓力格接過遊稚遞來的能量飲料,一口喝下去,瞬間被涼意沖得皺起了眉,“等情況穩定了就能安排手術。”
遊稚輕拍他的背,關切地問:“你這輪轉什麼時候結束啊?”
鋼卓力格領着他去洗手間沖臉,邊洗邊說:“張主任希望我留在急診室再多學一段時間,我打算暑假繼續留下來。”
“又是張主任……”遊稚眉頭一皺,語氣不善,“你拿到學校的I-20了嗎?别忘了我們暑假說好的畢業旅行。”
鋼卓力格擦幹臉,臉上浮現一抹疲憊又無奈的笑容,舉起仍濕漉漉的手,想去摸遊稚的頭,又硬生生停在半空。他輕聲說道:“對不起,寶寶,我可能要明年才能去美國了。但我答應你,我一定争取到七天假期。”
遊稚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他從收到簽證的那天起就在憧憬這場旅程,計劃着和鋼卓力格一起飛往紐約,再從布魯克林一路玩到中央公園,還查好了那幾天在市政廣場舉行的驕傲遊行,想拉着他一起去湊熱鬧。
可現在,卻等來了這個消息。
他氣得渾身發抖,眼圈通紅,幾乎要奪門而出。鋼卓力格一把拉住他,急聲道:“寶寶,你聽我說……”
“你說!”遊稚強忍着眼淚,緊盯着他的眼睛。
那一刻,他知道,如果鋼卓力格沒有伸手攔下自己,他們之間,可能真的就到此為止了。
鋼卓力格握住遊稚的肩膀,語氣格外認真:“張主任有個合作多年的教授,在美國一所醫學院任教。去年十一月,他來上海參加研讨會,還專門來我們醫院參觀。”
“然後呢?”遊稚邊擦淚邊逼問,語氣中仍藏着不滿和委屈。
鋼卓力格焦急地解釋道:“那個教授一直想招一位中國學生,主任就推薦了我。他一直對我很好,手把手教我很多臨床技巧,還希望我能留下來繼續實習一段時間,好給我更多指導。”
遊稚皺着眉頭問:“所以你這幾個月才那麼忙?”
見鋼卓力格點頭,遊稚的火氣消了一半,但仍忍不住抱怨:“那你早說啊!你知不知道每次我在床上做到一半被你扔下是什麼感受?”
鋼卓力格黝黑的臉瞬間漲紅,小聲道:“對不起,是我不好。我隻是……不想事情還沒定下來就告訴你,那樣隻會讓你分心。”
遊稚想起自己申請學校那段時間,确實也曾被各類文書、推薦信折磨得天昏地暗,無暇顧及其他。但盡管如此,他還是很不爽:“那我就問你一句,你在做這些人生規劃的時候,有沒有把我考慮進去?”
鋼卓力格急切地點頭:“當然有!你不是說以後想留在美國工作嗎?如果我拿國家公派去交換兩年,回國有五年服務期,五年内不能再出國。而如果我能跟楊教授讀博士,就能拿對方學校的獎學金,畢業後也更容易找到工作。無論在哪裡,我想的都是能留在你身邊。我……我真的從來沒設想過沒有你的未來。”
遊稚聽得眼淚啪啦啪啦往下掉,一邊抹眼淚一邊抽噎着問:“那、那你不能今年就去嗎?”
鋼卓力格滿臉心疼地替他擦淚,語氣放得很柔:“我是讀的八年制臨床,至少要先拿到本科學位才能申請那邊的博士項目。所以我申請轉了臨五,現在手續剛批下來,等明年畢業就可以去找你了,而且會離你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