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稚推開雲端會所的玻璃門時,暮色已經籠罩整座城市。他站在四百米高的觀景台上,俯瞰着腳下川流不息的車流,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程澍那句“你早就是我的人了”還在耳邊回響,像一根刺紮進神經最脆弱的地方。
他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通了初照人的号碼。
“喂?”初照人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背景音裡夾雜着霖霖的笑聲和初見月哼歌的調子,溫暖而日常。
“我這邊結束了。”遊稚揉了揉太陽穴,“霖霖還好嗎?”
“好得很,正和見月玩你新買的玩具。”初照人頓了頓,“你聲音聽起來很累,要不要過來吃飯?”
遊稚看着電梯裡倒映出的自己——衣領歪斜、下擺皺巴巴的,後頸的腺體僞裝膜邊緣已經卷起。他想起程澍臨走前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目光像是要将他的僞裝一層層剝開。
“好。”他輕聲應道,“我半小時後到。”
挂斷電話後,遊稚靠在電梯牆上,任由失重感将自己吞噬。他腦中再次浮現程澍臨走時那句低語:“你以為你能逃到哪裡去?”語氣裡的笃定讓他不寒而栗。
——
初照人的别墅燈火通明,溫暖的光從客廳的落地窗傾瀉而出,仿佛一座安穩的港灣。遊稚剛走進玄關,就被兩個小姑娘撲了個滿懷。
“遊叔叔!”
“遊叔叔你來啦!”
是初家的雙胞胎女兒,初望和初晞。初望溫婉聰慧,初晞活潑靈動。她們的小名一個叫“星星”,一個叫“月月”,寓意着夜空中永遠閃爍的光,總能指引方向。
遊稚蹲下身,揉了揉她們柔軟的發絲,笑道:“星星、月月,今天在學校乖不乖?”
“當然乖!”初晞仰起小臉得意地說,“老師還誇我畫畫好看呢!”
初望也點點頭,驕傲地補充:“我們今天還幫霖霖畫了小房子,他說要住在裡面。”
遊稚的心頭軟了一下,伸手輕輕揉了揉兩個小姑娘的腦袋:“那等下吃完飯,你們給叔叔看看畫,好不好?”
“好!”
“爸爸!”霖霖撲上來抱住他的腿,小臉貼在他膝蓋上,“初叔叔給我買了新衣服!”
遊稚彎腰将兒子抱起來,鼻尖蹭着他的額頭,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初見月系着圍裙從廚房探出頭來,笑着說:“來得正好,最後一道菜馬上出鍋。”
餐桌上擺着四菜一湯,皆是遊稚愛吃的家常菜。初照人給他倒了杯溫水,遞過去的動作自然而貼心:“先喝點水,你看起來像剛從戰場上回來的。”
三個大人和三個孩子圍坐一桌,享受着難得的溫馨時光。飯後大家一起收拾廚房,又哄着三個孩子入睡,待一切安靜下來,時針已經悄然指向了九點。
初照人給遊稚倒了一杯枸杞茶,試探性地問道:“程澍那邊……不順利?”
“順利?”遊稚嗤笑一聲,扶着額頭靠在椅子上,“他簡直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幼稚、傲慢、自以為是,最要命的是——他把我的拒絕當成讨價還價,還覺得我是在玩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
初照人輕輕歎了口氣:“你們在米國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一個天大的錯誤。”遊稚疲憊地說,“我以前怎麼會喜歡他那種人?”
空氣靜默了一瞬,初照人沒有拆穿他。他知道遊稚隻是嘴硬。
十年前的遊稚會被程澍吸引,并不是因為兩人的性格有多麼契合,而是因為程澍那張臉——那種恣意張揚、毫不掩飾的光芒,讓他在人群中仿佛天生帶着聚光燈。
他記得那個初秋的夜晚,在留學生會的聚會上,程澍剛進門就被朋友們簇擁着,笑容燦爛,眉眼鋒利,帶着少年獨有的銳氣。他随意坐在沙發上,拆開披薩盒,一邊和朋友打趣,一邊咬下一口,動作潇灑自然。遊稚坐在角落,假裝專注地翻看手機,餘光卻止不住地向他飄去。
那時的他還未意識到,這樣的目光意味着什麼。他隻是覺得程澍過于耀眼,是一種難以忽視的存在感,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哪怕隻能遠遠地站着,也能感受到那股熾熱而張揚的能量。
他曾以為,程澍的光芒是屬于所有人的。
直到六年前,他才知道,那束光曾經,也可以短暫地隻屬于他一個人。
初見月見他沉思,輕輕歎了口氣,坐到他對面,語氣難得帶着幾分認真:“所以你打算怎麼辦?他看起來可不像會輕易放手的人。”
遊稚捏着茶杯,冷笑一聲:“他當然不會。他從小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他不會容許自己失手。”
枸杞茶的香氣在空氣中緩緩散開,溫熱的蒸氣騰起,為沉默的夜晚添了一層薄霧般的溫柔。
遊稚靠在椅背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掌心的熱度逐漸驅散心頭的寒意。窗外的月光灑在初照人安靜的側臉上,他沉吟了一瞬,輕聲問道:“那你有應對方案嗎?”
遊稚揉了揉眉心,語氣中透出一絲疲憊和無奈:“目前還沒有最好的方案,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初照人點點頭,目光落在茶幾上攤開的學校宣傳冊上:“明天你要去國際學校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嗎?”
“不用了。”遊稚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自己去就行。”
第二天下午四點,遊稚準時來到那所國際學校。他提前整整兩周才勉強預約上,過程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才争取到這明擺着不受歡迎的冷門時段。
校門口的噴泉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水霧輕盈地在空氣中飄蕩。大理石闆上镌刻着金光閃閃的“精英搖籃”四個大字,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優越感,像在無聲地評判着每一個踏入此地的訪客。
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整理了一下西裝的領口,又确認了胸袋處黨徽的角度,随即邁步走進校長辦公室。
“遊先生,請坐。”
校長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士,妝容精緻,衣着考究,笑容得體而疏離。她擡手示意遊稚在真皮沙發上落座,然後親自為他倒了一杯紅茶。
“這是大吉嶺紅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遊稚禮貌地點頭緻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清冽而醇厚,卻在舌尖泛起一絲陌生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霖霖最愛喝的甜橙果汁。
“霖霖的情況我們已經了解過了。”校長翻開面前的文件夾,目光落在一份心理與學業能力評估報告上,語氣帶着專業的贊許,“他的智商測試非常優秀,藝術感知力也很突出,确實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遊稚的心微微一松,眼裡浮現出一絲希冀:“那入學的事是不是可以……”
“但是,”校長合上文件夾,語氣依舊溫和,臉上的笑容卻悄然變得敷衍,“我們學校有一項不成文的規定——更傾向于接收家庭結構完整的學生。”
遊稚的動作一滞,手指僵在茶杯邊沿,神情微微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