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雲層從遠方飄了過來,蓋住了過于熱情的日頭。
遊稚心口一滞,陷入短暫的沉默。他的手指不自覺地摩挲着手機邊緣,在努力壓抑着即将決堤的情緒。
身旁的程澍敏銳察覺到異樣,眉頭微微一蹙,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遊稚擠出一個不甚自然的笑容,迅速将手機塞回口袋,眼神不自覺地遊移起來。
可他們已經談了一年半的戀愛,同居也有五年多了,遊稚的這種小動作在别人眼裡或許沒什麼特别的,但在程澍看來卻像警報器一樣。
“他們說你什麼了?”程澍話音未落,已經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探向遊稚的外套口袋。
“你别——”遊稚察覺到他的意圖時已經來不及阻止。
程澍熟練地輸入了戀愛紀念日的密碼,幾乎是一氣呵成地解鎖了手機。
“哎你還我手機——”遊稚伸手去搶,卻被程澍穩穩按住胸口,不得靠近。
程澍低頭開始翻看評論。
手機屏幕的白光打在他臉上,他線條剛毅的五官逐漸繃緊,那一條條滾動的評論像刀子一樣刻在他的眼裡,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那些字句惡毒至極,程澍根本無法想象怎麼會有人能心理陰暗成這樣。
他的指尖一瞬間握得幾乎要掐入自己掌心,眼底翻湧着怒火。
“這群傻逼……”他咬牙切齒道。
遊稚眼見不妙,趕緊伸手去按住他的手腕:“别看了。”
“他們憑什麼這麼說你?”程澍猛地甩開他的手,聲音壓得極低,如同猛獸一樣帶着想絞殺獵物的戾氣。
“就憑我們吃這碗飯。”遊稚輕輕歎了口氣,嘴角卻勾起一抹笑容,“怎麼,好歹一天賺那麼多錢呢,被人罵兩句而已,我早就習慣了。”
他刻意說得輕描淡寫,可程澍卻聽得十分心疼。
他盯着遊稚,眼神逐漸陰沉下去,随即低頭開始在微博界面裡敲字。
遊稚一瞥見他那熟悉的操作界面,心頭一跳,直接撲了上去按住他:“你想幹什麼?”
“官宣。”程澍頭也不擡,聲音平靜得近乎魔怔。
“你瘋了?!”遊稚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語氣陡然上揚,連指尖都在發顫,“公開戀情,你是想讓你的生活、你的事業還有你的前程全都完蛋嗎?”
車廂内突然安靜下來。
程澍的手懸在發送鍵上,眼神灼熱,像一根貼在摩擦條上的火柴,隻等一點助力就會徹底燃燒起來。
他呼吸急促,喉結上下滾動,整個人都處于爆發的邊緣。
“程澍,”遊稚語氣放緩,雙手按着他,“看着我。”
程澍沒有動,他的手指開始顫抖,表情陰晴不定,顯然在進行相當激烈的心理鬥争。
遊稚直接伸手捧住他的臉,把他的視線強硬地拉回來,迫使他正視自己。
“我不在乎他們怎麼說我,也不在乎他們怎麼說我們。”
“我隻在乎你,在乎你是不是好好的,我們是不是好好的。”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晰,溫柔的語氣對程澍有着極強的安撫作用,“我也在乎照哥和月哥,嗯,還有律姐和她的房貸。”
他苦中作樂地笑了笑,眼神格外真誠,拇指輕輕蹭過程澍泛紅的眼角:“别沖動,好不好?”
程澍的胸膛劇烈起伏,怒意依舊無處安放。
“你不覺得委屈嗎?”他沙啞地問道,“他們滿嘴噴糞,你卻得低頭咬牙裝沒事?”
遊稚沒有立刻回答,隻是看着他,目光柔和而堅定。
“我不是裝沒事。”他頓了頓,聲音平緩,“我隻是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們不隻是兩個人談戀愛這麼簡單,我們背後還有那麼多人要生活。你要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你。”
程澍沉默了許久,指尖仍然在劇烈顫抖。他知道遊稚說的是對的,可那份怒火卻像釘子一樣紮在他心裡,還不停被拉扯着。
“你說,要我為了你别沖動,我就不發,”他咬着牙,幾乎是賭氣似地吐出一句,“你說。”
遊稚知道他是要一個台階,于是刻意将語調放軟,帶着一點調侃般的撒嬌語氣,坦然望進他眼裡:“為了我,不要沖動,好嗎?哥哥。”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終于把手機甩到一邊,整個人靠回座椅裡,仰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行。”
空氣重新流動起來,車子拐了個彎,前方的天色重新透出一片蔚藍。
遊稚悄悄松了口氣,偏頭看着窗外,陽光透過棕榈葉落下來,一如既往地熱烈。
車内一時安靜下來,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過了好一會兒,程澍才沙啞地開口:“……可你不該承受這些莫須有的罵名。”
遊稚勾了勾嘴角,松開手靠回座椅:“罵就罵呗,又不會少塊肉。”
他頓了頓,又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再說了,他們越罵我,你越護着我,不是更顯得咱們情比金堅?”
程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遊稚聳聳肩,視線随意地飄向窗外飛掠而過的棕榈樹,陽光在他睫毛上灑下細碎的金影。
“怎麼,”他語氣輕快地說,“我不能還嘴罵回去,那還不能自娛自樂一下啊?”
程澍沒接話,隻是緩緩湊近些,嗓音低得發酥:“有我在,怎麼會讓你一個人,自、娛、自、樂?”
遊稚轉頭,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卻帶着笑意。
自從談戀愛之後,遊稚算是真切見識到程澍的悶騷本性。别人眼裡中央空調的暖男隊長,私底下卻就是一尊蓄滿火力的欲望發動機。要不是平時太累太忙沒空親熱,這家夥估計早就把他整得滿身痕迹、魂不守舍了。
不過他倒也不是故意去招惹程澍,可自從穿越了那麼多任務世界,又讀了那麼多樹枝同人文之後,他就完全控制不住那種沖動。
他時時刻刻都想去确認自己一個眼神、一句挑逗,能不能讓程澍立刻破防、繳械。
他當然知道試探愛人是件不成熟的事。
但戀愛這種事啊,不就得小心翼翼但又惡趣味一點?
所以他總是放任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撩撥他。
而幸運的是,程澍從來都不避諱回應他。
哪怕被撩得心癢難耐、氣息紊亂、全身僵硬,程澍也還是會像現在這樣,默不作聲地握住他的手指,像是在用體溫和摩挲告訴他:你怎麼招惹,我都不會生氣。
于是此時遊稚并未回頭,隻是默默地反手扣住他的掌心。
那隻手微微發熱,兩人的掌紋貼得那麼緊,好像這輩子都不會再松開。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
窗外是椰林和遠方海岸的白沙,海風裹着鹹濕的氣息透過縫隙灌進車廂。天邊的雲層層疊疊,海天之間浮現出一條平靜的界線。
從離開那座海島機場開始,他們就進入了久違的放松狀态。
這裡沒有狗仔,沒有網民,也沒有好奇或惡毒的窺探。
這裡隻有風,海浪,陽光,沙灘,和彼此。
接駁車又行駛了十幾分鐘後,抵達了臨海的一座小型私人碼頭。
這是程澍認識的某位投資大佬的私人産業,碼頭不大,沒有明顯的标牌,入口處隻有一名本地守衛坐在閘門旁的崗亭裡玩手機,看見車來了便起身揮了揮手。
司機搖下車窗,簡單報出聯系人姓名後,那守衛點點頭,伸出手按下開關,并擡手指了指通往碼頭的小路。
眼前是一整片靜谧開闊的港灣,海水顔色偏深藍,遠處礁石上盤着幾隻慵懶的白鹭。
停泊在水面上的,是一艘低調的灰白色雙體遊艇,船身線條流暢,船體兩側各設有通風艙和休息甲闆,船頂是一整塊可伸縮的遮陽棚,帶有黑色亞克力材質的弧形舷窗,整體造型看上去既像科幻飛船,又帶着豪華遊艇的寬敞舒适感。船尾沒有品牌标識,隻有一枚鐳射反光的編号貼在船尾,在陽光下泛着低調的光澤。
“你确定這是接送我們去島上的船?”遊稚拖着行李箱,大受震撼道,“感覺我們可以直接在這上面度假了。”
程澍揉了揉他的頭發:“你猜對了,過幾天我們就坐這艘船出海玩個一兩天。”
遊稚還兀自沉浸在震撼之中,這時從遊艇上走下來兩名着裝統一的船員,接過他們的行李,同時用帶着濃重口音的英語簡單緻意,引導他們登船。
整艘遊艇一共配備了三人:一名持有國際航海執照的船長,負責航向規劃與安全指揮;一名船員負責甲闆操作與設備檢查;還有一位兼職廚務的服務員,負責船上的簡餐和茶飲。他們都是當地人,安靜寡言,聽不懂中文,隻按照雇主指令辦事。
遊艇駛出港口後,視野豁然開闊。海風迎面撲來,帶着些許潮濕的鹹意,也帶來一種真正離開陸地的實感。身後的碼頭漸漸縮成一點,海天之間仿佛隻剩下這艘船和他們兩人。
乘風破浪約四十分鐘後,一座島嶼在地平線上漸漸顯形。
那是一座未經過度開發的熱帶小島,形狀不規則,四周是自然形成的礁石與緩坡沙灘。近岸的椰林和藤蔓将整片島嶼包裹得郁郁蔥蔥,風一吹便響起窸窣聲。
海水由淺及深,呈現出從湖藍到钴藍的漸變色,陽光打在水面,波光粼粼,像碎銀在米白色的畫布上翻湧。
小島東南側靠海的高地上,一幢風格簡潔的白色别墅掩映在棕榈樹之間。
三層高的主體建築采用全景落地窗設計,二樓有環繞式露台,一層連着一處半開放的無邊泳池。屋頂是用石闆與木材混合搭建的斜頂結構,既能遮陰,又不破壞整體的自然風貌。
别墅整體布局順應地形而建,從高到低有三棟建築錯落排布,中間用木棧道和石階相連,外觀幹淨利落,隐蔽性極強。
“好美啊……”遊稚撐着甲闆欄杆,眼睛半眯着,看那片白在綠意中若隐若現,“簡直像是拍香水廣告的取景地。”
“你說我們要是在這島上出點什麼事,是不是都沒人會知道?”遊稚靠着欄杆感慨,“不過别墅裡應該還有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