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譚妙玲一回到王府,遠遠就瞧見秦婉柔一襲藕荷色紗裙,正倚在翠竹院的月亮門邊把玩着手中的絹帕。
“娘娘可算回來了。“秦婉柔見人影漸近,忙迎上前,絹帕掩唇低聲道:“事情可還順利?”
譚妙玲腳步未停,隻淡淡瞥她一眼:“進去說話。”
内廳裡鎏金燭台映着兩人神色。待侍女奉上雲霧茶退下後,譚妙玲慢條斯理地撇着茶沫,半晌才道:“不成。”
秦婉柔團扇輕搖,石榴裙下的繡鞋尖兒不自覺地碾了碾地面:“原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成事。待她日後常被拘在宮裡……”話音未落,忽覺一道淩厲視線刺來。
“拘在宮裡?”譚妙玲霍然起身,手中的青瓷茶盞‘啪’的落在茶幾上,“你當宮裡是你家後院!不對……”她朝秦婉柔逼近兩步,鳳眸微眯:“淑妃娘娘這病來得也太湊巧了,你說要幫我奪權,有法子讓孟悠然被事情絆住,今天姑姑就病了,你……”
秦婉柔不慌不忙地撫着腕間那對血紅珊瑚镯,忽而擡眸一笑:“姐姐入府時戴的那對珊瑚镯,怎麼不見戴了?”指尖在镯身上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聲響。
譚妙玲下意識撫上腕間的羊脂玉镯,眉心微蹙:“我問你正事,你扯這些做什麼?”那對珊瑚镯自打見秦婉柔也有一對,她便再不肯碰了。
撥弄着腕間的镯子,秦婉柔朱唇輕啟,“娘娘可還記得,這镯子原是誰的恩賞?”
茶霧氤氲間,譚妙玲退回紫檀圈椅,青瓷茶盞在掌心轉了半圈:“豫王府的賀禮罷了。怎麼,你的也是?”她故意将“豫王”二字咬得極重。
前年雙王并封時,誰不暗歎同人不同命。五皇子豫王生母早殁,娶的又是商門之女,縱有皇商之名,在這朱門繡戶間終究低人一等。豫王妃娘家是有名的玉石商,這珊瑚镯子便是他們家産出。豫王妃婚後,沒少送玉飾給她們這些貴女。
可秦婉柔......譚妙玲眸光一沉。區區侍妾,何時搭上了豫王府的路子?
“你我從小都在宮廷長大,雖你是千金貴女,我隻是宮女奴婢,”秦婉柔忽然傾身,珊瑚镯映得她眼底泛紅,“但怎麼也比那從鄉野村婦……”
“你當真有法子能困住孟悠然?”譚妙玲截住話頭。
秦婉柔已盈盈起身,裙裾掃過青磚:“娘娘靜候佳音便是。”行至珠簾處,忽聽得身後茶盞重重一擱。
“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譚妙玲聲音淬着冰,“晉王府的長子生母。”
珠簾晃動間,傳來秦婉柔的輕笑:“妾身省得。”她舉起皓腕,血珊瑚在暮色中妖冶如血,“這镯子......可不是豫王府的來路呢。”
餘音散在穿堂風裡,徒留一室暗香。譚妙玲盯着那晃動的珠簾,珊瑚镯相擊的脆響猶在耳畔,卻再辨不清後半句真意。
···
孟悠然在宮中住下的第二日,天剛蒙蒙亮便起身伺候淑妃用藥。待淑妃睡下後,她整了整略顯憔悴的容顔,往壽康宮去請安。
“淑妃身子可好些了?”太後倚在羅漢榻上,雖鬓邊銀絲又添了幾許,精神卻矍铄如常。
孟悠然行過禮,親昵地挨着太後坐下,将頭輕輕靠在老人肩頭:“回祖母的話,昨夜醒過片刻,今晨用了小半碗燕窩粥,氣色瞧着好些了。”
太後慈愛地撫過她的發髻,觸手卻摸到幾縷碎發被晨露打濕,不由歎道:“傻孩子,怕是守了一夜未合眼吧?既來了宮裡,就該好好歇着才是。”
“孫兒不累。”孟悠然仰起臉,杏眸中漾着盈盈水光,“隻是……昨日是吳太醫為淑妃娘娘診治的。孫兒并非質疑吳太醫醫術,隻是若能再請位太醫會診……”
話音未落,太後撫着她發絲的手忽然一頓。老人家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吳岩是太醫院院判,更是皇帝的心腹。這些年來淑妃的脈案,從來隻經他一人之手。”太後指尖微微用力,“若哀家另派太醫去診,沒診出什麼便罷,若是診出什麼……”
孟悠然倏然垂眸,長睫掩住眼底的驚濤駭浪。
淑妃的病果然有問題。
太後心知肚明,卻選擇作壁上觀。
能讓吳太醫動手腳的,除了那位九五之尊,還能有誰?
“然丫頭,”太後的聲音忽然放輕,像一片羽毛落在心上,“哀家指個太醫容易。隻是這診出來的結果,你可要想清楚接不接得住……”
孟悠然渾渾噩噩告退出來,夏日朝陽照在身上,卻驅不散心底泛起的寒意。
瓊華宮今日格外熱鬧。孟悠然剛踏入殿門,便見晉王和譚妙玲都在,皇帝正坐在主位品茶,而最令人意外的是——豫王趙珂竟也在此。
“阿瑜,你怎麼現在才來?”淑妃半倚在榻上,聲音帶着病中的嬌嗔,“昨日我難受得緊,卻不見你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