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晚汝恢複了正常,至于周少清,在書墨村其他人眼裡,她是失心瘋獨自出門,不慎栽到水中故去了。
一切可以終結,然而蕭約葉并沒有離開書墨村。
李家還有四個身世浮沉的小姑娘,周少清的執念沒有完全了結。這些,她不能棄之不顧。
可她一時想不到周少清還有什麼放不下的東西,沈韻近來也古怪,時常一個人不見。
眼看清明又到,見蕭約葉沒去雲宣,雲階平發傳音珠詢問。
蕭約葉将小茉帶到了東玄,傳音珠中傳來的,有嬰兒的啼哭,還有淩啟竹和洛千遠手忙腳亂的勸慰,好在雲階平對照護女嬰還算有經驗,一邊哄小茉,一邊問:“約葉,你還不回東玄嗎?”
蕭約葉向她說明了情況,雲階平蹙眉:“你想幫周少清了卻執念,師尊不阻你,但有件事你得注意,師姐告訴我,最近人界有神力波動,就對應在你附近。”
神力波動?蘇逾硯說的?
蕭約葉愣了愣,點點頭,表示記下了。
蘇逾硯和穆安羽關系太大,當夜她就迷迷糊糊夢到了穆安羽。夢裡大雪漫天,她分不清自己是誰,似乎變成了穆安羽,看着她遠去的背影,遙遙天地下,不知是誰濕了眼。
醒來後,她發呆很久,陡然感到無力。
很久以前她相信人定勝天,後來難以間擇的事越來越多,凡世荒謬。
就像她執意要做護初,守護的世間和平卻注定容不下穆安羽。最後,忘卻穆安羽要用她一生的時光。
那麼周少清執念未散,卻不是小茉,那她執着于什麼呢?
窗外突然傳來響動,幾道黑影從窗邊掠過,沉浸在思緒中的蕭約葉,感受到一股怪異的靈氣。
想起雲階平的話,她倏然擡起頭。
外面月光似銀,追着古怪的氣息,蕭約葉找到一片樹林。
裡面有人在說話,隐隐約約嗤笑:“以為跑到東玄就無憂了嗎,沈姑娘一定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到我吧?”
然後是一個人波瀾不驚的回答:“沒什麼想不到的,一切都有可能。”
聽出是沈韻聲音,蕭約葉悄無聲息撥開樹枝,下一刻,瞳孔微微一縮。
空地上,沈韻背對她站着,面前是一個陌生披着甲胄的女子,身後跟着随行手下,笑道:“你不回青陵,縱然夏大小姐不管,二十一山能放過你嗎?”
“我為二十一山效忠了五百多年,”沈韻平靜回答,“從未有過異心,如今你們眼中我早就死了,放不放過,隻看你回去會不會大肆宣揚我還活着。”
“想讓我不說,”甲胄女子挑眉,“總得給我點東西交換吧?”
“你要什麼?”
甲胄女子微笑:“我當然要鯉不染。”
沈韻冷笑一聲。“你倒敢想。”
“為什麼不敢?”女子遺憾道,“如今你全無功夫,要那神器有什麼用?想當個普通人,就該拿出點誠意,全身而退也是一種奢侈。沈姑娘若堅持,我可該生氣了。”
她笑語盈盈一揮手,身後随行的黑衣人,頓時默不作聲地圍了上去!
而沈韻也很幹脆——撒腿就跑。
甲胄女子不慌不忙,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顯然笃定了她單槍匹馬跑不掉。
盤桓交錯的樹林中,沈韻步伐散亂,黑衣人在身後無奈道:“都是做下屬的,沈姑娘别為難人,交出鯉不染吧。”
沈韻專心逃命,間或瞥身後人的一眼帶着冷意:“做夢。”
幾個人揮着刀劍攆上來,欲将她困在中間,沈韻錯身讓開,身後一人尋了機,直直将劍朝她腰際推去——
蕭約葉毫不猶豫躍出灌木叢,一劍擋開那人,随後抓了沈韻繼續跑。
沒人料到會節外生枝蹦出個從未見過的角色,一時全愣了,沈韻也懵了一瞬,這一塊都是房子,隻有遠處有塊空曠的荒原。
幾乎是多年護初本能的反應,一瞬間,沒有記憶的創傷,也沒有回憶的澀疼,完全是遵循本能的潛意識,蕭約葉拖着沈韻,往那塊不會傷到普通居民的荒地奔去。
甲胄女子追出來,驚疑:“有人幫她?誰會幫她?”
她眉眼變淩厲,吩咐手下:“全都出來,今夜務必要截獲鯉不染!殺光這片村子也要!”
跟随的人刹那變多,層疊從薄薄樹林中攆上來,危機擋無可擋。
蕭約葉下意識捏住一張符紙。
卻咬牙猶豫了。
這張符被她收在離心口最近的地方,殘存着體溫,已經過去了整整三百多年。
——是穆安羽那天在不生崖,身受重傷,強撐着交給她,希冀護她平安的。
這些年蕭約葉一直帶着它,走過山川河海平湖煙雨,浮沉江湖多年,不管遇到什麼危險,從沒想過用。
然而眼下,星辰黯淡夜,她身後,是那些什麼也不知道的村莊居民。
時間一瞬間變得非常凝滞。
她還記得,護初的職責,是不讓世間人受塗炭。然而就是這份職責,站在前方推着她,曾讓她背負萬鈞重責,被迫與穆安羽站在對立面。
而正是因為這份摻雜,蕭約葉幾乎被困住三百年,當年之所以離開三清閣,正是糾結于所謂正邪的判定,黑白的交雜。
——她是真的恍惚不知道,所守衛的東西,代表的意義是什麼了。
衆共生世,祈盼有人能護世如初,鄙薄黑夜與遊夜,恣意唾棄來自羽淵的一切。
她當年應諾成為護初後,帶着不能放下的責任,一切本是好的,然而這份責任,天生就要穆安羽死。
那時當年。
這時現在,又是一個選擇——
蕭約葉猛然回過頭,到底還是在幾個黑衣人将撲入村莊,造成生靈塗炭時,咬牙抛出了那張三百年來從未離過身的符!
沾染殘血的符在村莊上悠悠蕩蕩,化作一片金織光結界,擋住進攻。
村莊十分靜谧,一無所知。
可她和沈韻就此暴露了方向,刹那,追兵浩蕩蕩向這邊奔過來。
已經到了那片荒原,甲胄女子親自拾劍,擡掌揮出銀白光芒。
突如其來的沖力在背後撞來,蕭約葉踉跄一下,朝前搖晃幾步,突然一雙手穩穩扶住了她。
她詫異轉面,隻見一直以來弱不禁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沈韻正站在她身後,眉眼冷淡看向窸窸窣窣層疊趕來的追兵。
然後,她倏而拔出她手中的劍,一陣旋風般掠進了黑壓壓的人群,這一入可謂滾油入水,一路逆流而上,以一當十,身姿熟練,出手狠厲,一看就是久經風霜,煞氣包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伴随刹那飛濺的熱血和尖叫聲,眨眼功夫,在硬生生四面的敵意中,劈出一條血路!
蕭約葉:??
甲胄女子失聲:“怎麼可能!雲綿茶不是誰喝了就會靈力與功夫盡失嗎!”
情報失誤,顯然這一堆人也傻了,吱哇亂叫着失了士氣,跑了。
蕭約葉也很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