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帆啊,”濃情蜜意地對視了片刻,朱明華再次轉向他,“以前,确實是爸爸對不起你們母子倆。現在我也一把年紀了,人到這時候,回想起以前做的事,哎……确實也覺得是臉上無光。”
他舉起茶杯,自說自話地和杭帆的果汁碰了一下:“但是,哦,你們年輕人的話怎麼說來着?相逢一杯泯恩仇是吧,哈哈!來來,爸爸敬你一杯,以後,咱們還繼續做父子!連帶着之前缺下那些年,都給補上。來!幹了這杯!”
“阿帆啊,你是我朱家的孩子,總是跟着媽媽姓呢,在外人看起來也終歸不是那麼回事兒。我看今年清明是來不及了,不如等到夏天,中元節,我帶你和你媽媽回家去。咱們拜過祠堂裡的祖宗,從此以後你就跟我姓,我和你媽再去把證一領,你們母子倆也就一起能記名上咱家族譜。”
朱明華想得倒是周全,一邊說,還一邊要用含笑的眼光不住地打量着杭帆——分文不花二十年,回頭又能白撿一個好大兒,真是樁做夢也想不到的美事兒。
“要不就趁着這幾天,爸陪你一道,去公安局把名字改過來!往後,這事兒也就算是定下來了。”
“不必。”
杭帆直截了當地表示了拒絕:“我喜歡自己現在的名字。”
“但我們朱家的族譜,總不能上一個外姓人的名字吧?”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他生物學上的父親說道:“這事兒給祖宗看到了,到底也不成個體統。”
平穩放下筷子,杭帆直直地盯上對方的眼睛。
一字一頓地,他說:“但凡朱家的祖宗能有一點蔭庇後人的用處,我媽都不必吃這麼多年的苦。”
“我是被我媽一個人養大的。和朱家的諸位列祖列宗毫無半點幹系。”杭帆的聲音平靜,卻字字句句都堅硬得能地上敲出锵然回響:“各位祖宗們但凡識相,都該看在我媽沒把他們的子孫給養歪了的份上,托夢向她磕頭道謝。”
杭豔玲吃了一驚,趕忙拍他的胳膊:“小寶!怎麼對你爹說話呢?”
而朱明華聽了這話,不僅半點不惱,竟還連聲點頭稱是:“确實,确實。之前這些年,實在是我對不起玲玲。是我有錯,我的錯。”
不愧是生意場上的人,身段之柔軟,堪稱當世一流。
“來來,我自罰一杯!”
如此八面玲珑的态度,反倒讓杭帆不好借題繼續發作,隻能埋頭繼續悶聲吃飯。
“玲玲啊,你看,我現在年紀也不小了。”
朱明華半點也不覺得尴尬,照舊是笑容款款地對杭豔玲道:“咱家的企業,雖說近年大不如前,但到底也是幾個億的生意,也不能白白地便宜了外人。”
“我想着,要讓玲玲你和阿帆都拿一點咱們公司的股份。日後倘若我有個好歹,你和兒子也至少能有一份錢拿,生活方面也能有保障不是?”
杭豔玲驚喜得合不攏嘴,“真的啊?”她笑盈盈地伸出筷子,給朱明華揀了好幾樣菜:“幾年不見,你怎麼突然間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又偷偷背着我做了壞事,心裡有鬼,所以才要這樣來哄我啊?”
“怎麼會!”從很久以前開始,朱明華就最吃她撒嬌耍嗔的這一套:“以前都怪我,讓你玲玲你受苦了。我現在可是天天想,夜夜想,盡想着要怎麼彌補你才好呢!”
“哎,那你要給小寶分股份,大兒子難道不會有意見嗎?”杭豔玲又問。
“嗨!那個沒用東西,提他做什麼?”朱明華不住地搖頭,又轉頭看向杭帆,笑得很是慈愛:“倒是我們阿帆,工作最近都還順利吧?稅後都拿多少工資啊?”
被問的那個隻顧着閉嘴吃飯,于是杭豔玲趕緊開口道:“我們家小寶好辛苦的!每個月都加班加得跟陀螺一樣,不僅要替我還房貸,還經常給我包大紅包。有出息吧?”
朱明華歎氣:“哎,不容易,都不容易。”仿佛是真當憐惜幼子一般地,他說:“阿帆要不考慮一下,到家裡公司來做事?你以前做什麼,以後在家裡照樣做什麼就完了。工作嘛,反正來來去去也就那麼回事。”
“你想想,你可是我的兒子、董事長兒子,那得是什麼待遇?”朱明華滿面慈愛地對他道:“要是在外面幹得太辛苦,就回家裡來。咱家這麼大的産業,左右也少不了你的這份。”
時間向前倒推十數年,和世界上所有耽溺于幻想的孩童一樣,杭帆也做過那種“一覺醒來後成為超級富二代”的美夢。
——但如果真的有一塊免費餡餅從天而降,還不偏不倚地剛巧就落進你嘴裡……
“不用。”他果斷拒絕了這種聽起來就美妙得有些不太對勁的誘惑:“我工作挺好的。”
替人打工,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呢?但比起莫名其妙地成為上億家業的繼承人,杭帆甯願相信自己會因為Harris的暴斃而走上升職加薪的人生巅峰。
“好好,小夥子,果然有志向!”朱明華贊不絕口,“我們家阿帆有這樣的心氣,以後家産交給他,也不算辱沒我那勤懇幾十年的成果了!”
他給自己斟上了礦泉水,作勢又要來和杭帆幹杯。
“來來,阿帆,你這個年紀,也該有對象了吧?準備什麼時候結婚?談的哪裡的女孩兒啊?好不好早點帶回家裡,也讓我和玲玲給你掌掌眼嘛。這個社會,男婚女嫁,門當戶對,這都是很重要的事情——”
哐啷一聲巨響,杭帆猛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