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但凡Harris當真心存此意,杭總監哪裡還會被發配到千裡之外的斯芸酒莊來?
手持矽膠刮刀,嶽一宛反複攪和着可疑液體與無辜面粉的混合物,同時毫無波瀾地做出了他的評論:“這是商業的世界,我親愛的杭總監。”
他說:“商場之中,不會有永遠的敵人,也不存在的永遠的盟友。”
“不涉及金錢的時候,人人都可以是朋友。但如果我們在讨論是一樁價值幾千萬甚至上億的生意?你随時都可能會被任何人背叛。”
趕在沸騰湯水從鍋中漫溢出來之前,杭帆眼疾手快地關掉了竈台旋鈕。
“哦?那我還真要對你刮目相看了,嶽大師。”
無不調侃地,他晃了晃手上的長柄勺:“我之前還以為你是那種一心沉迷釀酒世界,對人類的各種龌龊小心思都一無所知的世外高人呢。”
“所以說,不要以貌取人。”嶽一宛哼笑着用胳膊肘捅他,“人生短暫,統共也就隻得幾十個榨季。我隻是覺得沒必要把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那些自己不關心的事情上。”
“不過你若是問我,我會建議你為自己留個後手。”他說,“如果你真的拍到了什麼,也别輕易就交給翁曼麗。砝碼這種東西嘛,隻有捏在你自己手裡的時候才最有價值。”
“是是是,嶽大師,您還是一如既往地不信任人性啊。”
在碗底鋪了兩大勺醪糟,杭帆将盛進碗裡的酒釀圓子放到了嶽一宛面前:“衆所周知,您老喜歡葡萄的程度遠甚于人類。除了葡萄和酒,你還有什麼其他關心的事情嗎?”
“人性就是完全經不起考驗的啦。”手上不停折騰着他的詭異實驗,嶽大師在嘴上也要繼續得寸進尺:“不過,那要看是什麼人和什麼葡萄放在一起對比了。比如說,你現在要是把宵夜喂進我嘴裡,我明天就可以給你頒發本年度的‘比葡萄更值得喜愛’獎——”
冷笑一聲,杭帆把宵夜連鍋帶碗地全部端走。
玩笑歸玩笑,杭帆也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不同于成日裡挂在嘴上的那副“隻愛葡萄不愛人”的釀酒大魔王口吻,嶽一宛在乎那些從葡萄田裡經過的人,并不亞于他珍視地裡的那些葡萄。
無論他們熟識與否。
“我從一開始就不贊同你們來斯芸辦這種大型活動。”
距離今年的“羅徹斯特不眠夜”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杭總監搜刮了當地的好幾家攝影器材租賃店,才終于借到了數量足夠的設備。
為提前測試各種型号的攝像工具及麥克風等配件,杭帆征用了酒莊的各個室内空間,到處都被布置得像是重大外交新聞的發布現場。
在反複組裝與拆卸過程裡,他累得幾近虛脫。為了能讓活動當天的直播不出岔子,也為了完成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Miranda的托付,實在借不到人手的小杭總監隻得自己咬着牙硬上。
捱過這幾天就好了,杭帆對自己說。再忍一忍。
他蹲在走廊上,一手檢測着設備,一手剝了根能量棒塞進嘴裡——身為斯芸酒莊的門面,嶽大師這兩天正忙着和“羅徹斯特不眠夜”的現場執行部門開會,徒留一個擅長自我糊弄的杭總監,一天三頓都靠代餐粉和小零食來度日。
剛把嘴裡的能量棒嚼到一半,建築的側門邊就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我知道你也是好意。是的,斯芸的葡萄藤非常珍貴,現在也确實是葡萄抽芽長葉最關鍵的時期。站在釀酒師的立場,我厭惡任何有可能破壞葡萄田的愚蠢行徑。如果我有一票否決的權力?那你們根本就沒有機會來斯芸辦什麼‘羅徹斯特不眠夜’。”
直截了當到令人有些下不來台的說話方式,毫無疑問的就是嶽一宛本人。
“但我們在說的是一群追星小姑娘。不是一群能夠踏平山頭的野豬,更不是什麼瘋狂的亡命歹徒。”他說,“如果你們要讓農戶們帶着獵犬來攆人……哎,話說在前,暫且不論農戶們自己同意不同意吧,我們斯芸可沒有用來支付這部分費用的預算哈。”
“——但對于那些小姑娘而言,窮追猛打至此,是不是也有些過度羞辱的嫌疑呢?”
不過是寥寥幾句,杭帆卻已經完全明白:這是在談活動當天的現場安保問題。
将狂熱的粉絲清離現場,向來是“羅徹斯特不眠夜”等紅毯活動的标配流程。
可斯芸酒莊本就不是為了舉辦這樣的大型活動而設計的。此地三面環山,僅有的一圈金屬雕花栅欄大概也隻起到純裝飾的作用,要想如同絕壁堡壘一樣嚴防死守着不讓任何外人混入其中,這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大晚上的,葡萄田裡既沒有燈,又處處都是陡坡。隻要一腳踩空,就可能立刻從山邊跌落。”
嶽一宛措辭嚴厲,可話語下的真心,卻比一切虛僞空洞的口号都更加沉重溫柔。
“人的生命隻有一次。而葡萄每年都會再度發芽結果。孰輕孰重,你們應該自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