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傳來一道小女孩的聲音,蘇會民擡頭才發現是棠棠。
棠棠穿着一件杏粉色的棉襖,這是喻娟芳用從手指縫裡摳省下來的一點棉花和布票給她做的,新棉襖特别輕柔暖和,巴掌大的臉蛋上擦了面霜白白淨淨的,梳着兩條黑亮亮的辮子,一雙新鞋,跟她去年剛來老蘇家的時候簡直天壤之别。
蘇會民歇了口氣,“棠棠,你不在家寫作業,怎麼來這了?”
“娘把賣野山參剩下的錢都給奶奶了。”
蘇會民一怔,其實剛開始他确實是生氣,氣憤妻子隻顧小家不顧大家的自私行為,但也不知道怎麼發展成了冷戰的狀态,像是有一口氣憋在心裡不上不下的難受,氣自己的無能,沒辦法改善家裡的生活條件,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更沒辦法協調妻子和家裡的關系。
“你不該跟娘吵架。”棠棠垂着頭,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眼眶紅紅的。
蘇會民歎了口氣,“我跟你娘沒吵架,大人的事情跟你小孩子沒關系,快回去寫作業吧。”
棠棠不回去,她加大了音量,“你這一個月來,每天都不跟娘講話,我們都看出來了,娘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哭,你們到底還要這樣不說話到什麼時候?你委屈,難道娘她就不委屈嗎?她沒有你想的那麼強大!”
大概是從小就沒安全感,造就了棠棠敏感的性格,所以她更能感受到喻娟芳情緒的變化。
棠棠的話像是一記重錘擊中了蘇會民,他手僵持着鋤頭愣在原地,他望着棠棠泛紅的眼眶,嘴唇動了動,卻一時說不出話來,“你娘哭了?”
棠棠的話像是點醒了蘇會民,這一個多月來,他每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完全忽略了喻娟芳的感受。
仔細想來,妻子嫁給他十幾年,為他生兒育女,操持裡裡外外,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因為她太過全能和強大,他甚至忽視了她也是一個需要關懷的女人。
在得到棠棠點頭的答案後,蘇會民歎了口氣,許久,他才緩緩蹲下身子,平視着棠棠的眼睛,聲音沙啞地開口道,“這件事情是我做錯了,我會向她道歉。”
“這是什麼?”蘇會民看着她放在自己掌心皺巴巴的一塊錢。
棠棠舔了舔嘴唇,臉上終于露出了輕松的笑容,“這是之前娘帶我去望鄉村外婆家,外婆給我的一塊錢,爹你拿着給娘買點她愛吃的東西。”
蘇會民愣了一會,不由得感慨道,“我一個大人竟然還沒有你個孩子考慮周到,用不着你的錢,爹有錢嘞!”
他把那皺巴巴的一塊錢攤平了疊整齊,重新塞回棠棠的口袋。
讓棠棠先回家後,蘇會民也沒了再鋤地的心思,他掏了掏口袋,翻出零零散散的幾毛一塊錢,騎上自行車去了公社供銷社。
蘇覺生的毛衣有點小了,喻娟芳打算拆了之後織個新樣式給蘇覺孝穿,亂糟糟的一團毛線堆在炕上,就看見蘇會民走了進來。
她擰過頭去,感覺心裡怄着一股氣,隻當眼不見為淨。
“娟芳,我錯了。”蘇會民在她跟前半跪蹲下。
“是我錯了,我不該跟你冷戰,我不該把我自己的想法強加到你的身上,忽視了你這些年的付出和犧牲,我以後一定會改變我自己的想法,尊重你的決定。”
喻娟芳最難過的不是吵架,而是兩口子完全不溝通的冷戰,比陌生人還不如。
“我發誓,以後我再也不會跟你冷戰了,我如果做不到就讓我這輩子孤獨終老!”
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可是你說的!”
“我說的!我發誓!我待會就給你立個字據,簽上名字摁上手印!”
蘇會民把從供銷社買回來的糖盒捧到她面前,“我記得我們談對象的時候,你最愛吃的就是這個糖……”
花開富貴的圓形錫鐵盒裡,裝着滿滿的一盒五顔六色的水果糖,有蘋果味,草莓味,菠蘿味,桃子味的,每顆糖上面都覆蓋了一層西式糖霜,使糖果不易粘連保持新鮮。
喻娟芳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蘇會民還記得,她撿起一顆糖塞進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一并咽下的還有生活的甜蜜和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