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軍撐不了多久了。”
四月的芍藥開得正豔,衛音鴻指尖拂過朱紅欄杆,鎏金護甲在花影間閃過寒光。
“殿下請看,這是北疆剛呈進來的。“黃春保袖中滑出個火漆竹筒,蠟封上赫然印着狼頭紋。他弓着背将密報展開時,兩隻翠鳥正從頭頂飛過,翅膀拍碎了花枝間漏下的光斑。他忽然想起今晨皇帝喂錦鯉時說的那句話:“池子裡的老龜該換換水了。”
衛音鴻的目光在“徐頌貞重傷“幾個字上停留片刻,忽然将密報按在芍藥樹根處。
淡粉花瓣簌簌落在她鴉青鬓邊,垂落的手指觸到腰間玉佩,無意識地輕輕摩挲着。
那是陸拂上元節之際親手系在她縧帶上的。
“老侯爺若知能用這副殘軀再守山河...“黃春保話音戛然而止,長公主的護甲正抵在他喉結處,涼意順着脊椎爬滿全身。
“廉頗雖老,又何妨螳臂當車,用上一用?“衛音鴻笑着收回手,“明日朝會之前,還望公公将陛下的旨意念得清脆些。“
刺目日光下,黃春保摸着袖袋裡多出的金鑰匙退入假山陰影,一側眸,他瞥見長公主站在檐下湧動的和風中,将腰間的玉佩取下,貼着心口按了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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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廿六日,更鼓敲到第三聲時,燭台上最後半截紅蠟“啪“地爆開燈花。
五日之期已過,謝屏沒有來。
露執在床榻上輾轉未眠,阿爹已經好脾氣地多等許久,她也的确不該再學執拗的孩童。
即便謝屏願意娶她為正妻,可其他人呢?她前世的公父婆母怎麼會同意他娶一個罪臣之女?
開解自己是露執的專長,可分明這五天她過得那樣煎熬。
盼一天、悔一天、痛一天;
假意放下一天,重新拿起一天。
那日她送謝屏離開客棧,他握着她的腕子将一枚黑青扳指塞進掌心,上面還殘存着他衣襟裡的松木香。
“今日雨足風滿,秋後會有好收成,耕民不必懷溫飽之憂了。”
他目中那縷神采是發自肺腑的歡欣,露執低下頭去,始覺心髒猛地跳了跳。
若幹年之後,露執再去回想,她對謝屏真正意義上的動心究竟在何時何地,答案很快就從浩如煙海的記憶裡浮現出來。
在佑昶十六年的四月谷雨日,她看見謝屏默立在華光之下,眺望屋外蔥郁林田,眼神中一派溫和的仁憫,使她感佩,繼而生出朦朦胧胧的敬慕。
然則彼時的露執,對自己心意卻是渾然未察。
晨霧漫進了窗棂,她感覺頭有些痛。
那時他說了什麼,他臨行前在她耳邊說的那一句究竟是什麼來着?
于須臾間,她兀地記起來了。
他說:蘊蘊,一直恨着也很累。
他說:蘊蘊,情愛是最無可轉圜的東西,搖擺不定的隻是人心。
東天泛起蟹殼青時,木門外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是邱穆來了,朝屋内低喚一聲,“五更天了,該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