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與地面碰撞的清脆聲響已然被掩蓋,但也足以讓張士德從酒氣中清醒過來。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浩蕩氣勢似也與方才的酒杯一同摔丢。
幾人走到月台,朝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頭都圍在了樓下的池塘邊,個個甯願淋雨也要過去瞧瞧發生了何事。
豆大的雨點蹦到了朝下探頭的花意清身上,她撲了撲衣袖,清涼的泥土氣味中伴着一股血腥的鐵鏽。
“各位,外面這是,怎,怎麼了?”張士德定在原地,仰頭問道。
狐妖竟敢當街取人心肝?也不會如此猖狂吧。原本好酒好菜,侃得正起勁,突如此詭異之事被打斷,他心裡撚着一根弦,願是有人在大驚小怪。
譚靈川扭頭,毫無保留道:“他們說,狐妖把人開膛破肚了。剛剛還沒有,突然出現,不知是從何處挪來的。”
張士德心中弦斷,打了一個踉跄,還未醉夠,現卻立刻醒了。
趁着事情剛剛發生,幾人打算一同下去察看。張士德怕張窈窈淋雨,便讓夜月離陪她留在了包間内。
剩餘幾人找店内夥計借了傘,一同出酒樓,急忙朝人頭攢動的地方走去。
好奇的人很多,難免進進出出,地面濕滑,花意清一個滑步出去,一旁的程楚秀立刻下意識伸手挽住了她。混亂之中,二人就這麼自然地相互攙扶走了出去,甚至都未意識到這動作會有多親密。
濕冷空氣拍在身上,鑽進鼻中,冷得鼻頭上似結了一層雪霜,花意清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朝緊挽住的臂膀處靠了靠。
圍觀之人一邊捂住口鼻驚歎,一邊又忍不住上前湊湊熱鬧。
人頭縫隙之中,一人平躺在地,血流成河,彙入本清澈的小池塘中。
他的肚子已被掏空,空洞之中盛滿了雨水,随着紅色溢了出來,慢慢流到人群腳下,又惹得驚叫連連。
花意清身體前傾,想近處看看,前面的人急忙躲開流不停的血水,後退之時踩到了她的腳。
“哎喲,倒是往後退呀……”前面的男子煩躁嘟囔,随即定睛一瞧,愣住,“诶,這不,這不昨晚那大師們嗎?還有張工正!”
腦袋們一齊向後扭,看看花意清,又看看愣呆呆的張士德。
“都散開,讓大師們瞧瞧!”
血水蔓延,人們正求之不得,急忙忙後退出去,躲到遠處探頭探腦。
幾人上前,看到了那人模樣。
男人眼凸欲裂,發冠散落,衣服大敞,詭異又凄慘。
見父親也上前,走在最後的張在水也哆哆嗦嗦地扒了一眼,随後臉色大變,由白到青。
張士德也眨了眨不大的眼睛,哎喲一聲,手顫抖着指着那身體道:“這不是李鎮丞家的兒子嗎!”
鎮丞官位僅次于鎮令,算是後者的副手。
鎮令家兒子遇難,這鎮丞家竟也跟随其後?
“您怎麼看出來的?”花意清有些驚訝,這人表情猙獰扭曲,怕是親爹來了也不認得。
“胎記,胎記……”張士德已快站不住,強撐着說道,“腦門上,有個胎記。”說完,酒氣與血腥味一湧而上,頂到了嗓子眼,直接嘔的一聲吐了出來。
可嘔吐物的氣味更是難忍,張士德直接吐個不停,他伸出手,示意兒子攙扶他。
可一旁的張在水似連親爹也看不到了,隻愣愣地看着那具躺在血泊中的身體,口中不自覺念叨:“怎麼可能……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聲音細小,甚至在雨水掩蓋中,幾乎無音,可仍被其身後的譚靈川聽到。
譚靈川撐着傘,疑惑道:“他之前去了哪?”
得知兒子說漏嘴,張士德一驚,弓着身子,手勁加大,猛地拍去,這才把混小子拍醒。
“沒,沒什麼……”張在水立刻将父親攙扶起來,避免眼神接觸,默默退到後面。
雨如珠串,兩人似躲在了珠簾之後,臉色難以捉摸。
此刻張士德飄飄欲倒,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麼,譚靈川隻得暫時作罷。
人群散後,寬闊不少,程楚秀想再上前一步,看得清楚,卻發覺花意清竟一直緊緊抱着他的胳膊。
正遣詞造句,想着該如何委婉告知她暫先松開時,花意清卻似發現了什麼,直接一步邁了出去,松開了手。
“……”程楚秀悻悻跟上。
花意清走過去,蹲下湊近,擡頭道:“酒氣很濃,還沒散,定是剛來喝酒,被狐妖盯上了。”
程楚秀也随之看去,那人肚邊殘留的血液鮮紅,似還散發着體内的溫熱。
一些膽大的好事人依舊忍不住上前,随即其中一人也将其認了出來,大聲道:“這不是鎮丞家三少爺嗎!”
也許是氛圍煽動,在場有些人忘記張工正還在,直接暢所欲言,恨不得将自己所知全部分享。
“三少爺不是經常去朱樓嗎,好久沒見着了,怎麼突然這樣了?”
“是啊,以前很是嚣張,竟也栽到狐妖手裡……”
“是呀,诶對了,你還記着嗎,他小時跟其他幾家少爺玩賽馬,直接把路邊攤位掀翻了,老劉頭現在都還站不起來呢……”
“他們不是還租了個船,看上誰家閨女,就……”
終于想起張工正還在,有人怼了怼正暢言人的胳膊,後者扭頭,看到陰沉臉色,霎時閉上了嘴。
高談聲不見,雨聲再次越人一頭,嘩嘩雜音聽得人腦子發直。
剛才那景倒是被花意清收入眼底,她不禁想,這人口中的“他們”,不會也包括張在水吧?
正想着,餘光又映入點點藍色,是程楚秀又施出了尋邪咒。
爆破聲細微甚小,但仍能看到藍光一炸一炸,待走向身後人群之中,炸得更厲害,還迸發出了刺眼的火花。
悶頭走去,才發覺站着一層人牆,程楚秀眼光銳利,擡頭掃視一雙雙好奇的眼睛。
倏然之間,街道盡頭,一個逆行身影吸引了他。
周邊之人無異都在樓上探頭扒腦,要麼下樓站在遠處觀望,膽大些的,就直接圍在池塘邊。
可那個身影,卻不緊不慢朝後逆行,走路姿勢怪異,肩膀一會兒上,一會兒下,似某種生物模仿人類走路。
重要的是,雌雄莫辨。
人們也沒顧上那個詭異的身影,隻顧着詢問池塘邊發生了何事。
不敢打草驚蛇,程楚秀做出噤聲手勢,并着兩指欲向前走。周邊人也配合,默默讓開一條路。
跟了一路,離池塘邊越來越遠,即将拐彎之際,那身影似用餘光瞥見,随即扭身跑了起來。
身撲在地,胳膊整整掄起一圈,帶動身體向前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