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學生們發完紙筆,顧蓮生走到教室最後面,把腰随意地靠在那一排低矮的、刷了淡綠色環保油漆的儲物櫃上。
她看着向後面走過來的歸光意,目光落在那張本應喋喋不休的嘴唇上:“你還懂手語?”
“拜托,我懂的東西多了,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也沒認識多久吧?”歸光意不屑地撇嘴。
聞言,顧蓮生一如往常地輕彎眼角,展露出來的弧度無懈可擊:“光意同學果然是個溫柔的人。”
閑話沒說兩句,衣角突然被扯了扯。顧蓮生低頭看去,是個坐在末尾的小男孩,一雙明淨清澈的黑眼睛正盯着她看。
“這……?”顧蓮生不懂手語,他那連續不斷的手部動作對她來說是一種無法破譯的域外代碼。
而顧蓮生并不喜歡這種“不懂”的感覺。她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略帶點求助意味地看向歸光意。
“他說你長得真好看,他很喜歡你。”歸光意親熱地揉了揉那個男孩一頭亂蓬蓬的短發,“不是吧,臭小子,嘴還挺甜,怎麼沒見你這麼誇我呢。”
那男孩眼神亮亮的,他伸出手,飛快地比了一串顧蓮生完全看不明白的手語,用一種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他說什麼?”
“他問你,你的名字,他可不可以教你用手語怎麼說?”
顧蓮生覺得心裡有什麼地方抽了一下。
她怔了怔,然後蹲下身,雙手搭在膝蓋上,用一種仰視的角度去看那男孩兒的黑眼睛:“這是我的榮幸。”
聞言,歸光意翻了個白眼,對着那男孩比劃了一句:【她說她願意。】
然後那男孩兒很開心地笑了起來,從教室後面的角落裡搬來了一個凳子,示意顧蓮生坐下。
他伸出右手,拇指和食指張開,指尖抵在脖子上,然後從後向前移動了一下。
“這是顧字。”歸光意站在邊上充當翻譯。
顧蓮生點點頭,眼睛依然看着那個男孩兒飛舞的手指。他左手平伸,五指微曲,指尖朝上,放在右手背上,然後右手橫伸着,掌心向下,五指展開,交替着移動向左移動。
“蓮。”
那男孩兒接着伸出右手,平着展開,掌心向下,慢慢地向上移動。
“生。”
他動作做得很慢,想盡量地讓顧蓮生看清楚一點,他表達完最後一個短短的“生”字,然後把手端端正正地疊在課桌上,非常興奮地和快樂地瞧着顧蓮生。
少年人和煦純淨的情緒像一陣清風,輕輕環住顧蓮生的似死微活的心靈。
她轉頭看向歸光意:“‘謝謝你’,用手語怎麼說?”
“這個簡單,我幫你說。”歸光意漫不經心地擡起手,但還沒來得及擺出動作,就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疑惑地,歸光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被按住的左手。
“教我。”
她聽見那人這樣說道。
歸光意視線上移,撞上了顧蓮生一臉認真的表情,像荒原上撞見一枝傲立未枯的梅:“我想自己跟他說。”
“好好好,”歸光意無奈,把兩手一舉,做了個“投降”的手勢,“我告訴你就是了。”
歸光意轉身面向顧蓮生,忽然覺得她這種嚴陣以待的姿态莫名有些好笑,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放松點,‘蓮蓮’,這玩意沒那麼複雜。”
然後歸光意伸出雙手,翹起拇指,向前彎動了兩下。然後收回手,環到胸前,擡了擡下巴,給了顧蓮生一個“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的得意眼神。
“……沒了?就這樣?”顧蓮生神色困惑了一秒。
“沒了,就這樣。”歸光意點點頭,“或者你也可以沖上去給他一個熊抱,我覺得效果應該差不多。”
于是顧蓮生想了想,認真考慮了一下歸光意的提議。半晌,她往前傾過身去,雙臂輕輕環住了男孩兒的脖頸。
好幾秒鐘,那男孩兒隻是靜在那裡,疑惑又快樂地眨了眨眼。
“差不多行了,我覺得他已經知道了。”歸光意沒料到顧蓮生真會這麼舍簡就繁、舍近求遠,她摸了摸鼻尖,試圖掩蓋尴尬。
聞言,顧蓮生松開手,重新坐了回去,溫柔地看着那男孩兒,照着歸光意剛才教她的動作,非常标準地“說”了一句【謝謝】。
“哎,剛才他教你的名字,你記住沒?”歸光意倚在那小男孩的課桌邊上,又瞧了一眼顧蓮生,輕輕踢了踢她的凳子腿兒,壞水兒簡直可視化地從她那雙灼灼如桃的漂亮眼睛裡冒出來。
她玩味地壞笑一下,“他叫你重複一遍給他看。”
……他剛才明明什麼也沒“說”。
顧蓮生斜睨了一眼歸光意,就知道這人又在消遣自己,不過對此,她一點也不在意。
于是她擡起手腕,照着剛才那男孩兒展示給她地動作,有條不紊地移動了一下手掌——【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