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一遍,我、才、不、去。”
“真的嗎?”顧蓮生眼睛亮亮地,看着她:“他們那裡有人會唱格裡高利聖詠。”
“純人聲……聖詠嗎……那也不行。”文藝批心念一動,卻仍在猶豫。
“他們的教堂花窗據說是一比一複刻的,文藝複興時期彩玻花窗。”
“這就有點……”她真的懂,到底用什麼東西才能讓文青屬性拉滿的藝術生難以拒絕,于是歸光意忍不住又狠狠動搖了一下。
“而且他們烤的牛角小面包很香。”
“……”
話音落下,歸光意還沒來得及進行語言中樞程序的響應,就發現自己于禮拜天早上八點,準時站在了城西聖真主大教堂的鐵門面前。
這座教堂是老建築,看上去有些年頭。
三聯一排的大門是舊式的石砌,寬大的拱廊和豎線象柱像是新近經曆過重建,散發出幽涼的硝石氣味。空靈上升的飛扶壁旁,兩座黑而厚的矮塔直立在傾斜的屋檐,塔尖呼應,某種極緻的對稱之美呼之欲出。
算了,來都來了。
歸光意默默歎了口氣,跟在顧蓮生身後走進門去。
裡面是一座镂空的高樓。
頭頂是巨大的天窗,周圍有斑斓陸離的彩色小玻璃塊嵌成的橫窗,陽光透過它們崎岖地灑落下來,照在東面的弧形圓室上,照亮那些扶壁拱架上一排排熄滅的白蠟燭和其上飛舞的塵埃。在這個地方,一切事物都顯得靜逸、端肅、又無比堂皇。
歸光意雖然是土生土長的H市人,但她的家族并沒有任何信仰宗教的傳統,所以她從沒有聽說過這座教堂的存在,更别提來過這裡。
可顧蓮生呢?她才來這裡半年不到,就已經發現了這間教堂,而且不知道來過多少回了嗎?
教堂内傳出贊美詩參差的吟述,歸光意跟着顧蓮生走進教堂裡,一邊暗暗思忖,一邊掩飾不住好奇地四下看看。
禮拜還沒開始,一排排的深紅橡木長椅上卻已經坐了許多人。顧蓮生拉着歸光意往進深走,挑了靠裡的一個位置坐下。
還沒到禮拜開始的點鐘,提前到達的人們開始在教士的組織下零零散散地唱起了贊美詩,聽上去并不像是中文的音節和語調。
歸光意仰着頭,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四壁方圓玻璃上的彩繪窗畫。
用色大膽,人像鮮明,有某種拜占庭式的華美豐富和洛可可式的複雜飾感,其中還有幾扇彩玻窗畫上是波利沃伊一世受洗和坐姿的露德米拉,臨摹了《聖西裡爾和美多德兄弟》,憑借着多年的美術視野,歸光意認出來,著名的“穆夏之窗”。
“哎,那我們待會要幹點什麼?”在這種氛圍的強烈裹挾下,歸光意不自覺地感覺到了一點壓力,小聲地問開口顧蓮生。
顧蓮生轉頭給了歸光意一個“你居然也會緊張”的奇異眼神,從善如流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禮拜就是唱唱聖歌、聽聽牧師講經,然後禱告之類的,很簡單,沒什麼複雜的内容,一會你人家起立坐下的時候你跟着一起做就行。隻要你别在人家祈禱的時候笑出聲或者沖上去把神父暴打一頓,就肯定不會被趕出去。”
“不麻煩的,别擔心。”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歸光意的肩。
一位身穿黑白修士服的中年男人站在布道台邊上,神色欣悅地環視着教堂中的人們。他像突然是注意到了邊上兩個少女的存在,眼睛亮了一下,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向她們兩個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歸光意十分注意地看着這個正在向她們走來的,身上穿着肩衣戴着十字白祈禱帶的男人。
他手上捧着一本《贊美詩篇》和一長串的十字架珠鍊,看起來五十歲上下,眉目和善藹然。
歸光意過轉頭,剛想問問顧蓮生是不是認識這個人,顧蓮生就先她一步站了起來。
“何牧師,早上好。”顧蓮生微笑着,溫和有禮地向這個穿着修士服的男人問好。
“早上好,蓮生,我親愛的孩子,主保佑你。今天也願意為大家唱一首《萬福,光耀星海聖母頌》或是《懇主降臨》嗎?”
聞言,顧蓮生低頭看了一眼歸光意,後者則用一種“看我幹什麼”的眼神回瞪着她。
顧蓮生短短地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如您所願。”
“好孩子,感謝主把你帶到我們身邊來。”何牧師和氣地笑着,十字衣褡轉向坐在一旁渾身刺撓的歸光意:“哦?看來今天還有一位新朋友。”
“這位是我的同學,歸光意。”顧蓮生答道。
暗暗地,她在下面用手輕碰了兩下歸光意的胳膊,試圖提醒她已讀亂回的最好時機有很多,但現在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她想來看看禮拜,我就帶她來了。”
繡着金十字的金穗短白幡搭在牧師的左手胳膊上,他伸出那隻空着的手,笑容可掬地向歸光意俯過身來:“謝謝你願意到這兒來,願主保佑你。”
歸光意心裡明白,就算自己再怎麼十級潔癖,在這種時候拒絕人家,可能就要比峨眉山的野猴子還要不通人性了——
于是她态度尊重地站起身,有些不由自主,甚至能說得上是甘心情願地,握住了牧師溫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