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八點,陽光照在淡白的床單。鐘表上最細的指針剛剛跨過“XII”的标記,擺在床頭櫃的電話就迫不及待地鈴聲大作。
歸光意趴在床上,很不優雅地把臉繼續蒙在枕頭裡,伸着胳膊胡亂去摸那催命般吵鬧的電話。
“喂?”她閉着眼睛接起來,電話那頭是自己年下小女朋友清隽如溪的聲音,問她今天有什麼安排。
今天……有什麼安排?……
歸光意微微地頓了一下。
昨天看了新上映的科幻片,前天在市非遺博物館和海事博物館打了卡,大前天約了淨硯倆公母到生态公園爬了山野了餐,大大前天去陶藝室帶回來一對配套的豬首,上周更是約完了水族館、動物園、電玩城和音樂劇廳。
這才放暑假沒半個月,顧蓮生的腳步就幾乎轉着圈标記完了H市和與之相鄰的P市、L市以及K市的大半土地,精力旺盛得一點也不像一個即将成人的高三學生。
她那麼光芒四射的競賽履曆、那麼抽象的學習成績,難道不需要整天宅在家裡好好刷題補習的嗎?
歸光意搞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她如今是真情實意地後悔,後悔昨天下午為什麼沒想着把這人騙回家裡,綁到床上——
讓在她睡足十二個小時哪兒也不許去。
“阿意?——”
也許是停頓的時間過于長久,聽筒對面那人語氣疑惑地喊她愛稱。
“所以我們真的決定要用這個叫法了嗎?”歸光意嘴角一抽,“不瞞你說,這個‘意’字兒其實是我的字輩,我的堂姐妹兄弟全部都用的這個尾号,要是過年在我老家喊上這麼一聲,估計有二十來個人都得回頭。”
但畢竟是剛剛進入熱戀期的小情侶,她和一切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年輕人一樣,克盡厥職地開始思考該怎樣正确圓滿地回答戀人的問題。
“今天我爸媽出差,我得把歸清意帶去市遊泳館訓練。”她深思熟慮地開口,嗓音裡沾着一點未醒足的啞,“你怎麼說?”
她怎麼說?她不怎麼說。
顧蓮生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有點發虛:“遊泳?我、我沒泳衣。”
“我給你帶一套,廠裡有的是。”歸光意還是沒睜開眼,試圖把自己蒙死在柔軟潔白的枕頭裡。
“你又不知道我穿多大碼的。”那聲音裡有猶豫的意味昭然若揭。
“我不知道?”歸光意悶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麼非常好笑的笑話一樣。她終于正坐起來,故意把本就有些沙啞的聲線壓得更低,嘴唇湊近到話筒邊緣,不知死活地調侃網線對面那人,“你什麼我不知道?”
慵懶上揚的聲調透過失真的脈沖電訊号,隐約透出點兒輕浮的性感。電話那端靜了一瞬,撂下一句“地址短信發我”之後就逃之夭夭。
歸光意瞧着手裡忙音“嘟嘟”響的聽筒,心情大好地勾起了嘴角。
上午的市遊泳館,大廳裡空蕩蕩的,沒什麼人。
歸光意輕車熟路地交完押金,把儲物櫃的感應鑰匙環套在手腕上,走進更衣室。
更衣室更是一個鬼影都見不着。
什麼人才會在大早上踩着上午開放的前端時間點來遊泳啊?歸光意和她的起床氣越想越氣,無比幽怨地扯開背包拉鍊,把一套泳衣丢到顧蓮生懷裡。
無辜受氣的顧蓮生抱着衣服,有意無意地瞧了歸光意一眼:“你弟呢?”
“樓上。”歸光意努努嘴,“臭小子是來校隊訓練的,和我等平民選手有壁。”
說罷,歸光意找了個長凳上的位置坐下,好整以暇地,擡眼看着顧蓮生:“快換衣服吧,再磨蹭下去池子裡水都蒸發幹了。”
“在這兒?”顧蓮生愣了一瞬,扭頭張望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更衣室進深還有衆多隔間。她走進其中一個隔間,剛要伸手關門,門闆邊緣就被人一把扳住。
“你幹嘛?松手。”兩邊僵持不下,顧蓮生有些赧然地低低罵了那人一句。
銀光冷然的金屬闆下,歸光意沒個正形地把手肘卡在門框沿上,漂亮的眼眉向上一挑:“怕什麼,你什麼我沒見過?”
聞言,顧蓮生眼尾微紅地瞪了她一眼,一副含垢忍辱的神情。
像一枚尚未成熟的杏,光亮、青澀、完美無瑕。
看得歸光意嘴角一抽:明明自己才是那個老被壓在下面被動手動腳的受害者,她倒是先她一步用這種神情看人了。
歸光意被那雙雛鹿的眼睛目露埋怨地看了幾秒便敗下陣來,隻好無語凝噎地撤開手,将那金屬門闆在眼前合上:“行了行了,一會兒别把池水喝漲價了。”
淡藍色的水池瓷底托舉着一片透明水面,和其上随波晃動的銀光網。消毒水的氣息混着潮濕空氣湧入鼻腔,像被塞了滿嘴辛辣的薄荷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