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京北城,顧家。
男人随手解開制服領的扣子,長腿籠在直筒褲裡,身高筆挺,眉眼俊朗。
松散的領口露出突出的喉結,顧明朝捏起桌上的信紙。
——未婚妻宋君如,速來。
簡短一行字,像是為省錢所發的電報。
右腿搭在左腿膝上,顧明朝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看這力透紙背的字。
顧老爺子擡眸看他一眼,沒多餘說什麼,隻道:“你要是不想去,就讓人先帶錢過去,想來是出了什麼事,不然也不會寫信過來。”
當年顧家出事,顧宋兩家的婚事也在雙方心知肚明下默認退了,後來宋老爺子離世,兩家也漸漸斷了聯系。
沒想到時隔多年收到這樣一封信。
顧明看着這字意味不明:“當年退婚錢給少了?”
老爺子擰眉,跺了跺手裡的拐杖:“好好說話,當年的事宋家也沒有錯。”
“我知道。”顧明朝收斂笑,視線在紙面随意的筆鋒上掠過。若大一張白紙,十個指頭能數過來的字,可不像是需要‘速來’的。
顧明朝彈彈信,起身:“我去。”
——
小東村,夏季玉米高的沒過人,一攏一攏的田耕間蹲着拔草的人,綠葉錯落下小聲的議論穿插。
“宋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宋家。
按照原書的時間推理,寄到顧家的信應該三天前就到了。
宋君如不知道原書裡女配寫的信是什麼内容,她隻随筆撿核心信息寫好,照葫蘆畫瓢寄過去。
腦子怠懶的不想動一下。
躺在床上,望着房頂上老舊的橫木房梁,橫木兩端支撐在牆體間,古樸的顔色帶着靡頹的老舊,這樣的物什放到現代應該稱的上一句年代感。
在這樣具有年代感的時間裡,她已經生活了5世18年,現在是她的第六個1977年。
曾經的宋君如絕對想不到她有這一天。
第六世重開回來已經五天,除第一天出去寄封信外,宋君如回來一直這樣躺着,不出房門,不喊不吃,像棵被連根拔起的植株,喪失吸取養分的能力。
整個宋家靜悄悄的,門外張紅霞哄孩子的聲音降到最小,像是怕吵到屋裡躺着的宋君如。
直到18歲前,宋君如都是小東村讓人豔羨的女孩,她美豔,明媚,燦爛,她像是最熱烈的花漫步紅毯。
她自己也争氣,做什麼都做到最好,無論是成績,還是農活,即使在動蕩的年代裡,長在貧窮的山坳裡,她依然像是生長在肥沃的土地上,生而向陽,絲毫不覺有恙。
直到宋軍寶出生。
宋軍寶,宋君如的弟弟。
現在還隻是個躺在繼母張紅霞懷裡的嬰兒。
某種意義上來說,宋君如所面對的未來和他有關,又和他無關。
有關的是,宋軍寶病了,因為疏忽發現的晚,疝氣嵌頓時間長,突出的腸管組織卡住收不回腹腔,持續下去就會穿孔、感染……死亡……
高三結束的這個夏天,宋鐵山告訴宋君如,她要結婚——和一個鎮上能出的起治療費用的傻子。
盡管那是宋鐵山盡力找的好人家,甚至摒棄更高彩禮的選擇,找到的最優解——對,一個是最優解的傻子。
五次重生,早已模糊宋君如第一次聽到這話時的感觸,更深的畫面,是第一世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二天,她恢複現代的記憶,知道自己是車禍後穿到年代文裡的炮灰。
當時的宋君如是怎樣想的呢?
她對此一笑而過。
在宋君如的觀念裡,命運從來隻握在她手上,無論是女配還是女主那都不是她。
她是她自己,無論她身處哪裡,在什麼地方,宋君如永遠是宋君如。
然而,一次失敗,二次失敗,三次失敗,……五次……還是失敗……
有時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無盡的失敗……
這次重來,宋君如沒有折騰,她聽完宋鐵山說的話,隻是出去寄了一封信,按照書裡的女配那樣……
嬰兒的哭聲從房門外傳進來,還能聽到張紅霞小聲難過的哄勸。
宋家,抵抗風險的能力太差,隻發生一件大事,就足夠讓這個家分崩離析。
曾經,宋君如以為,她會成長為抗風險能力更強的那個。
但現在……
宋君如望着房頂,顧家的人應該快到了。
——
夕陽西斜,玉米地裡拔草的村民下工回來,門外傳來稀稀散散的說話聲。
有村民路過宋家,眼睛下意識往裡看,然後小聲的議論。
“……也怪命……”
“……君如多好的姑娘啊……”
迎面看到宋鐵山走來,那些小聲的議論,又瞬間收聲,打招呼,“下工啊。”
扛着鋤頭的宋鐵山輕應一聲,推開宋家的院門。
宋家院裡,堆放在右側曾經碼放整齊的柴垛,因為疏于打理,顯得有些淩亂,靠近正堂廚房牆邊,半桶水裡漂着葫蘆狀水瓢,院中間洗了一半熊衣服還在盆裡泡着。
宋鐵山看一眼焦急哄孩子的張紅霞,又看眼屋裡沒有動靜的人。
臉上皺紋又擰緊幾分,沉了一下,開口:“還沒起來?”
張紅霞看他一眼,又看眼屋裡,低低應一聲。
宋鐵山:“飯呢?”
張紅霞:“吃了。”
“嗯。”隻說完這一句,宋鐵山又不說話了,蹲牆角吸煙,眉峰間的皺紋像是沁化不開的霧。
剛才的話像隻是例行尋問。
自那天宋鐵山和宋君如說過嫁人後,父女倆就再沒說過第二句。
煙杆在牆上敲敲,發出沉悶聲響,香灰落下,直到煙鬥裡吸不出煙氣,宋鐵山才像是不得不站起來。
幾天以來,他第一次走向宋君如門口,敲門,開口第一句話是:“人快來了。”
屋裡沉默片刻,傳來聲音:“知道了。”
此後,宋家就安靜下來,除嬰兒哭的聲音,就連張紅霞紅哄勸的聲音都漸漸消失。
人快來了,媒婆要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