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晌午的陽光慵懶溫潤,從雕花窗扇投射而入,光影斑斓全落在了千禧身上。
她背對着江祈安,微弱的抽泣,肩膀似在顫抖。
江祈安沒敢上前,隻木木立在她身後。
剩下的話他不敢再問。
他有什麼立場去問?
他那年負氣離開,隻覺再也不要聽見她和武大哥的消息就好,最好永遠不要。
婚宴他沒去,覺得那隻是看着他們表演郎情妾意,他們的未來的甜蜜日子容不下他這個一無所有的局外人。
可他萬萬沒想到,漫長人生并非郎情妾意就能過得好的。
若他當時留下一個可以寄信的地址,那千禧在遇見這些事時,是否就多了一份希冀,不至于那麼無助。
思來想去,那時的他,狂悖無知,蠢貨一個。
千禧許久才停了抽泣,擦幹最後一把眼淚,轉過頭,還是那笑嘻嘻的模樣,“這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她眼眶太紅,江祈安見着,心絞得很痛。
他道,“嗯,武大哥若是在軍中立了戰功,就能平步青雲,回家與家人團聚了。”
千禧聞言,面上笑意凝滞,卻隻有一瞬,她嘴角揚得更高了,眸裡是無邊的燦爛,“是啊,全家都在等他呢……”
“等他回來我們就能過上好日子……”她喃喃,淚中帶笑。
江祈安頓時有一種強烈的直感,她的笑,很不對勁。
但他隻能掩下所有的情緒,輕輕附和一句,“嗯,是啊。”
*
千禧就算要演戲,也要顧好公婆,二人相商,先回家一趟。
但一出院門,就被馬奉春纏着談天說地,二人為了不露餡,戲演得很足。
這一耽擱,就過了晚飯時間,天色暗淡下來,千禧開始急了。
馬奉春吩咐幾個侍衛在江宅前門後門守着,要确保江祈安和千禧的行蹤時時在掌握之中。
成婚一日,又逢夜幕降臨,千禧實在沒有要出門的理由,若是由兩道門出去,馬奉春一定會跟着,于是江祈安讓千禧翻牆而出。
千禧雖覺憋屈又荒謬,但她午後與江祈安閑聊了幾句,大概能理解江祈安的苦衷。
以前公爹還任衙役時就常說,一入官場,人人都會身不由己。
江祈安的父母全都死于山洪,他隻身一人全無家族幫襯,一個皇命,一道聖旨,就能改變他一生的命運。
入京六年,他幸得恩師指點,不做皇家驸馬,仕途才能腳踏實地走。
二人避開人,來到院落一角。
江祈安搬來條凳子,自己先踩上去,準備先翻上去,再拉千禧一把。
他剛翻上去,院外拱門就傳來呀的一聲,“哎呀呀!!小江大人哪去了?”
陰魂不散!!!
二人心頭狠狠咒罵了一句。
江祈安咬牙切齒地從院牆上翻下來,千禧也急得給他挪凳子,卻是毫無默契,凳子給挪歪了,江祈安腳下一空,整個人跌了下來。
千禧一時驚呼,伸手去接,卻在下一刻,被猛地撲倒在地,二人跌進了迎春花藤蔓中,霎時,迎春花的暗香與泥土芬芳彌散開來。
混亂中,江祈安的下巴磕到了她額頭,他一時怔愣,擦過她額角的下巴颏麻麻的,離了她肌膚的溫熱後,又陷進她順滑的烏發,淡雅幽香襲來,口鼻霎時沒了呼吸。
從未敢想,能離她這麼近,就近在咫尺。
卻不得不立馬抽離,他撐起身子,眸光幽深,“摔到沒?”
千禧抱着頭,暈乎乎的,嘴裡嗷嗷一聲,五官都皺成了一團。
江祈安慌亂揉了揉她的後腦勺,嘴裡呼呼地吹氣。
馬奉春拐進拱門,就見那昏暗的灌木草叢中兩人詭異又奇怪,因為迎春花的遮擋,他沒能看見凳子,隻能瞧見江祈安伏着,脊背高拱。
他陰陽怪氣地念叨,“喲,江大人,都掌燈了還在那黑不拉幾的草籠子裡作甚?來對弈幾局!”
江祈安氣不打一處來,一個淩冽的眼神瞪過去,“馬公公沒瞧見我在做什麼嗎?”
馬奉春又湊近了兩步,發現那灌木叢裡露出一片鵝黃衣角十分亮眼,在這昏暗的光線下與迎春花相得益彰,兩人姿勢暧昧,宛如交頸鴛鴦,他啧了一聲。
“你們這夫妻二人……還真是……”話未說完,江祈安眸中怒意更勝,讓馬奉春語氣漸弱,若無其事地扯了片樹葉子,翻着白眼轉身走了,“哼,不成體統,鄉野村婦……”
腳步聲遠去,千禧猛松一口氣,對二人的姿勢後知後覺,忙從他身下溜走。
江祈安夠着身子護着她的臉,怕她被迎春花藤蔓劃傷了臉,二人鑽出灌木叢,千禧滿頭的雜草和迎春花。
“他好煩人啊!”千禧理着衣裳和頭發。
話裡的怨念好似含着嬌嗔,讓江祈安覺着親近,眸光幽幽變亮了幾分,他不禁替她撥弄着發間雜草,又覺那朵迎春花插在她發髻間明亮又生動。
江祈安微微出神。
千禧仰頭,一雙眼瑩潤地看着江祈安,“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江祈安深思回籠,“換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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