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最終還是翻出了牆,坐上了馬車趕夜裡回家。
千禧住的娘親買的宅子,在城東頭,是個二進宅子,娘親一生操勞留下的居所,千禧沒有兄弟姐妹,這宅子便歸她。
門匾上還挂着白布,江祈安在一旁巷子裡先下了馬車,想扶她一下,卻又怕被人瞧見,隻能虛虛伸手,并不觸碰。
千禧看着白布,心頭一痛,情緒自然也沉了下來,“祈安,你回吧。”
“我想給阿嬸上一柱香。”江祈安道。
千禧狂呼,“别了!要是讓我公婆瞧見,問我昨晚怎麼不回家,怎麼解釋?”
她推搡着江祈安,哀求道,“下次!下次你找個白天來。”
江祈安眉梢微揚,以前同她去鎮上采買,她就愛溜出去玩,那時武大哥在撐船,她就坐在那船頭跟武大哥談天說地,他一個小跟班被迫跟着,話也插不上,隻能等着。
最可恨的是,千禧怕回家太晚被罵,非要他對千芳阿嬸撒謊,那時她就這表情,一副急得想跳腳的模樣。
本來做跟班就煩,現在還要替她撒謊,他那時很郁結。但她每次雙手合十,一臉虔誠地求他,秀麗的五官變得楚楚可憐。
他沒法拒絕。
“行吧。”江祈安擡手,示意她回家。
千禧點頭,剛走兩步,江祈安喚住她。
她一轉頭,江祈安立在提燈的柔和的光暈裡,半明半暗,眸子微光盈盈,月牙唇瓣翕合,發出低低的聲音,“你有事便來找我。”
“好!”千禧朝他揮手。
“我一直都在……”
千禧頭也不回地走了,後面的話她聽見了,但隻覺得是句廢話,他是縣令,當然得一直都在。
直到千禧進了宅子,江祈安才上馬車,他沒有慌着離開,而是掀開車簾,看着宅院内燈火一盞盞亮起,他才讓車夫離開。
千禧這邊卻是心驚膽戰,婆婆梁玉香給她開了門,一把就将人拽進去了。
梁玉香一邊走一邊唠叨,“你這丫頭,吓死我了!今夜再不回,老武就得提刀殺去他金玉署!什麼差事要你一個小姑娘兩夜不歸啊!”
千禧腦袋微微垂着,任婆母數落,還挂上了不要臉的笑。
二人來到桌邊,千禧能感受到飯菜的熱氣,笑嘻嘻問,“阿娘吃過了嗎?”
梁玉香見她這厚臉皮模樣,哼了一聲,“姑娘家都不回,哪吃得下!”
她說完,轉頭對院裡大喊一聲,“老武,吃飯了!”
院内傳來嚯嚯的磨刀聲,千禧去桌上撈了塊熱乎的餅子,蹦跶着去了院裡,“阿爹!這麼晚了,你磨刀作甚?”
武長安個子高大,身材魁梧,卻因為三年前的火災燒毀了皮膚,整張臉肌肉拉扯着,微弱火光下,顯得猙獰可怖,一雙小臂也截了,隻留兩個畸形的胳膊肘,把着刀柄,在井邊将刀磨得嚯嚯作響。
千禧走近後,才看清公爹磨的不是菜刀,而是當衙役時用的腰刀。
她頓時不安起來,公爹早不做衙役,過的是太平日子,磨這刀作甚,她含着餅子,含糊問出了口。
卻聽武長安氣勢洶洶地問,“那個士曹姓高是吧?明兒就去找他理論,上任頭一天,就讓你去那舟山辦差,路熟不熟?有沒有衙役跟着?若是出了事怎辦?看你娘不在了,就欺負你,那不可能!”
千禧:“……”
她沒想到撒這麼一個謊,竟能讓二老氣成這樣,隻得好好哄哄兩個老人家。
“是我自己要去的……”千禧笑呵呵的,将武長安拉到了飯桌子上,又是承諾又是賠罪的,“以後我一定早些回來!”
梁玉香将肉往千禧碗裡夾,仍舊念叨,“千禧啊,你勤快是好事,但你不懂當官的,他們就是愛欺負小娃娃。找時間我去給那高士曹送點禮,一是求人,二來态度也得硬氣,不然他不得卯着勁使喚你!”
“那好!改日你去買兩壇好酒,買些點心給那高士曹送去……”武長安也附和道,“得讓他們知道千禧家裡還有人!”
千禧:“……”
武長安和梁玉香商量得太過認真,千禧連嘴都插不上。
她還沒去過金玉署呢!就把高士曹的名聲壞了!
以後真要做事,他不得給自己穿小鞋啊!
但是幫江祈安也是高士曹知道的,隻能用江祈安的名頭壓一壓了。
千禧雖然在江祈安那兒吃了一頓,但是為了不露馬腳,她又吃了一頓,梁玉香手藝很好,菜也是她愛吃的,隻是餅子多少有些綿軟,不是剛出鍋的酥脆。
想來,反複熱了好幾次,千禧以前和武一鴻武雙鶴貪玩,回家吃能吃到的就是這樣綿軟的餅子。
飯後,武長安用他那畸變的胳膊肘夾着一小杯泡過的藥酒,一口飲下,斯哈一聲,整個人看起來生龍活虎。
若是常人見了他,定會被他猙獰的面目吓得退避三舍。
但千禧知道,他是救下了羨江縣衙無數檔案卷宗的衙役。
她時常會想,這樣好的一家人,怎麼就沒有好命。
千禧盯着武長安的獸皮帽子看了好久,不禁道,“阿爹,我改日去給你買頂薄一些的帽子。”
“花那錢做啥!整個草帽不就行了!”
……
江祈安為了配合千禧,這夜宿在了縣衙。
春日晚風輕拂,迎春花的香味随風而來,他披着青灰的長衫,在院子裡站了很久,思緒萬千。
但重中之重,得先将馬奉春打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