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麗病發暈倒在家中,到此刻一個多時辰,梁玉香把一路的醫館都跑了個遍,家家都說沒見過此種怪病。
最後才到了春杏醫館。
“大夫!大夫!快救救她!”梁玉香驚慌地呼喊。
她急得咋呼的模樣讓大夫們心高高懸着,忙給她讓道,她不怎麼高大的個頭,硬是跑得飛快,迅速将人放到了内間,擺在床上。
大夫先探鼻息,再扒眼皮,最後把脈,也不知究竟是何病症,蘇麗跟大夫講那病症時,好似話都不會了,眼淚直落。
武雙鶴死的時候,她也這般拖着闆車,四處找人救他,最後還是沒救成。
迄今為止,那種被掐住咽喉,喘不上一口氣的感覺仍殘留在身體,成了刻在骨血裡的本能恐懼。
蘇麗聽到了很多男人的聲音,他們在商量着要解開她的衣裳,無數雙手在身體上方比劃,她的肌膚能感受到他們衣袖卷起的風。
可怖至極……
幾十年了,那些邊軍蠻漢探入她衣領的粗糙仍曆曆在目,不斷在夢中重演。
她甯可死,也不想再受那般折磨。
也不知在虛無的夢境掙紮了多久,蘇麗一聲撕心裂肺地嘶吼,猛地轉醒,猛地起身,猛地将周遭的大夫推開,她本能地往後縮,直到從一張小床上砰地跌到了地上。
她怒目猩紅,目眦欲裂,“不準動我!不準動我!”
“再過來殺了你們!”
“全都給我去死!”
周圍的大夫全被吓到了,紛紛退遠,面面相觑,“你這……”
梁玉香将人扶起,嘴裡哀求,“老姐姐,求你了,讓大夫給你看看!”
“你先前都喘不過氣,躺在地上直抽抽,可吓人,讓大夫給你看看成麼?”
梁玉香仍記得她抽搐的模樣,一聲一聲,像是要被一口氣憋過去那般,吓得她渾身是汗,頭皮發麻。
蘇麗卻像瘋了一般,使出所有的力氣,誰來了打誰,連梁玉香也不例外,她使勁錘着梁玉香的背,下手不輕。
梁玉香為了制住她,硬着頭皮去抱她,結結實實挨了幾拳頭。
千禧來的時候,正巧看見這一幕。
“蘇麗!”千禧怒吼,“你做什麼?”
許是千禧的聲音足夠尖銳高亢,蘇麗霎時清醒一些,望着周遭一圈虎視眈眈的男人,她仍像是看見了野獸那般,害怕得直哆嗦,開口時,甚至把舌頭都咬出了血。
梁玉香還想去勸,千禧死死拉住她,“娘,讓她冷靜一下。”
周圍的大夫也被這個病患吓得不輕,紛紛搖頭,“你們這個病患讓我們如何收治?”
千禧将人都攔在了身後,想讓蘇麗情緒冷靜一些,她問大夫,“大夫們有見過這種病症嗎?”
大夫們唉聲歎氣,“聽過兩例,婦人胸乳長大疙瘩,但沒聽說過治好的案例。”
“是,主要是這病吧,人家還不想治,最後基本都死了,怪得很!”
有個大夫道,“有什麼好怪的,得這種病的都是婦人,除了長個疙瘩,不疼不癢,就是累贅。”
“你想想,要是得了這種病,夫家多嫌啊!夫家越嫌,她就越覺得丢人,覺得丢人又怎麼會找大夫診治,不治自己看着又鬧心,就這麼耗下去。我就遇過,最後是心力交瘁而死!”
千禧聽得沉悶。
确有這種問題,一來是羞恥,二來是夫家和自身如臨大敵嫌惡又恐懼,三來是大夫們沒有足夠的病例,不足以支撐他們的診療方案。
千禧沉沉歎了一口氣,又不能放着不管,心力交瘁而死也極有可能發生在蘇麗身上,但她又抗拒……
她問,“醫館有沒有女大夫?”
衆大夫們搖頭,“沒……以前有個張賢春,但人家現在在菱州最有名的醫館,可不和我們一條道了!”
千禧記得,上次也聽過這個名字,她私底下查過。
這人是跟着芙蕖夫人長大的人,很有本事,隻是意見總與其他大夫相左,遭人排擠,恰好菱州有醫館請她去,她便沒再回來過。
外面還有一大批人等着瞧病,好奇地往裡頭張望,在這兒僵持也不是辦法,蘇麗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先安撫情緒為上策。
她小心翼翼蹲在了蘇麗身邊,輕撫着她的肩頭,“老姐姐,這病你看不看?你跟我說說,我都聽你的。”
“不看!”蘇麗很堅決,她甯願死。
“我知道你怕什麼,但大夫們也沒那樣的想法,要不你先讓大夫給你把脈,就隻是把脈而已,其餘的什麼也不做。”千禧對她保證。
蘇麗扭過頭,“我不看!”
梁玉香看得更是着急,“老姐姐,我求你了!就把個脈好不好啊?”
蘇麗看着梁玉香通紅的眼,蓦地想起她拖着闆車時喝風的喘息。
從幾十年前離開夫家開始,她就沒再享受過蒸騰的熱水,香軟的烙餅,還有那昂貴的香花皂。
梁玉香怕她嫌棄家裡男人用過的浴桶,還特地給她置辦了一個新的浴桶,就連洗衣裳的盆,都是新的。
蘇麗覺得梁玉香很傻,千禧也很傻,她這樣的人如何值得她們這樣悉心對待。
真是傻得不得了。
她有時厭惡她們的好心,就好像她這輩子的苦全都白受了。
梁玉香有時也會講起那因病去世的兒子,每次談起,總是這樣,紅着眼,隐隐啜泣。
她的鐵石心腸也軟下來了,她不想相信她死了,梁玉香會傷心,但又怕她不傷心。
怎麼都覺得她白活了一生。
兩人不斷撫着她的背,溫聲細語,讓她伸出手,給大夫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