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一過。
徐玠躺在床上跟躺在熱鍋上毫無差别。
爬起來找了件最好的細布衣裳穿在身上,怎麼都覺得緊,略顯局促。
想照個鏡子,也沒有銅鏡。
想梳個頭,更沒有梳子。
望着那一壇壇酒,他陷入沉思。
這屋裡真是破破爛爛,連屋都稱不上,就是兩塊破布做了擋風的牆,狗來了都嫌,沒事買那麼多酒幹啥呀!
以前他從不理解人為何要安家,穿金戴銀也不見得多快活,有吃有喝潇潇灑灑不就行了麼。
卻不曾想,會在今日,生出了好好過活的欲望。
随意撿了根木枝,拿刀削出一根粗糙的發簪,人模狗樣地挽了個發髻,鬓發兩邊仍有細碎的頭發落下,讓他有些煩躁,隻得拆下來又重新梳。
不到四更,千禧背了個小背簍就來了,補了個覺,起來時仍瞌睡連天。
見到徐玠時,他沾水捋着頭發,千禧見他打扮上了,覺得稀奇,“今兒怎麼梳得那麼漂亮?”
漂亮一詞,讓徐玠臉上一燒,“就随意捯饬一下,漂亮這個詞兒不是誇姑娘的麼!”
“哪兒那麼多講究。”千禧連連打呵欠,“出發麼?”
徐玠被耳邊的碎發擾得心煩,他今天和這頭發杠上了,嘴上應着就走,手還在不停捋頭發,臨了出門時,心緒不佳,便問了一句,“江祈安的頭發是怎麼梳得那麼光亮的?”
千禧微微驚訝,“你沒用過頭油?”
徐玠邊走邊問,“那不是姑娘用的嘛!”
“才不是呢,人家達官貴人都在用,可講究了!”
“娘們唧唧的,怎麼不插兩朵花!”徐玠嗤嗤笑着,“江祈安不會每天起來還要打扮一番吧,瞧他每天往那兒一站,頭發梳得跟啥一樣!”
一說這個千禧來了興趣,“江祈安最是講究,他剛才我家那會兒才九歲,早晨天一亮,立馬睜開眼,一刻都不帶耽誤。”
“他從不賴床,起床就打水收拾,把自己的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的,說什麼君子之儀,不可荒疏,但人家做事情可麻利,每日我醒來時,水缸裡總是滿滿當當,若是冬日,他會燒好熱水等我起來……”
千禧說着壓根停不下來,“要我像他那麼過日子,得苦死!”
徐玠聽得咂舌,“是挺苦的,随性一點不好麼?一闆一眼的有什麼樂子?”
“每個人樂子不一樣,我問他不累麼,你猜他怎麼說的。”
千禧背着小背簍,側過身問他時,滿是鮮活模樣。
徐玠竟生出了他倆是尋常夫妻的錯覺。
他揚唇笑笑,“怎麼說的?”
千禧清了清嗓子,夾尖了聲音,“他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假正經!”
“哈哈哈!對啊!頭兩回我還覺着他好厲害,竟然讀了這麼多書,多來兩次,我就罵他,讓他好好說話!”
“活該!掉書袋!”徐玠把罵舒服了,身心舒暢。
千禧一聲喟歎,“後來我問了無數次,每天這麼嚴格不累麼,他的回答始終如一,苦是苦了點,但樂在其中,要是真累了,他自己曉得休息。”
“讀書他都能讀得那麼開心,要不人家能考狀元呢。”
徐玠:“……”
比不了,這個真比不了。
徐玠又黯然傷神起來,他又不是狀元,大字不識幾個,還是個土匪……
以至于後面的一路上,他都隻是淡淡應着千禧的話。
到了一片竹林,兩人打着燈籠找剛冒頭的嫩筍。
徐玠指着個及小腿高的筍,“這不行麼?那米粒大的得挖多久!”
徐玠并非不願挖,隻是不想給江祈安挖,嘴裡罵罵咧咧,“算江祈安命好,大爺我親自給他挖筍!美不死他!”
“你那個都快長成竹子,沒法吃,就要這種指頭大的口感才好,你挖的你自己留着吃就行了,可不能委屈了咱大哥!”
千禧這句話說得徐玠舒服,低着頭笑得開懷,卻還是對江祈安那厮心有芥蒂,止不住想比個什麼,“江祈安家裡以前是做什麼的?”
“他呀,他爹以前中了秀才,後來做了個鄉官,他娘可厲害,是獵戶家的姑娘,小時候跟着江祈安的阿公獵兔子山雞拿去賣,每年賣不少錢呢,後來遇見了江祈安的爹,非說要學認字,不到兩年,就把常見的字都認全了!”
“兩人都想供江祈安讀書,把他當個少爺一樣供着,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人家就是什麼都會。”
“他娘最疼他,每年過生辰,他娘都來挖筍給他炒豬肉,說是這筍一定要最嫩的,肉要選二刀肉,肥肉下鍋熬出油,加胡家鋪子做的甜豆醬,再把肉放下去煸炒,炒得肉起卷,再放筍,最後撒一把蒜苗,啧啧,那味道,不得了!”
給徐玠聽餓了,瘋狂咽口水,“他命還怪好的,整得那麼精細。”
“可惜啊,他們都看不見兒子金榜題名……”千禧怪唏噓的。
她不想再說些傷心事,便轉移話題,“你呢?你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