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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霰之前請他吃過一次冰。
那是加了聯系方式之後,有一天程晃來找她。他說順路經過的,給她帶了小蛋糕。姜霰覺得扯淡,他跟自己住的地方南轅北轍,怎麼可能順路。那天是谷雨,天氣從早到晚一直很悶,程晃來的時候在二高對面的小巷等她——姜霰不讓他招搖地來門口找,他就找了個沒什麼人的巷子待了十分鐘。空氣裡彌漫着初夏滾滾欲來的灼燙,他的白色衣領浸了汗貼在皮膚上,直到姜霰走出校門出現在眼前。
他來找她的時候從不空手,姜霰雖然沒說要他也會帶。他說她太瘦了得多吃點,說女生體重太輕以後萬一生病扛不住的。這些話姜霰都沒聽進去,隻看到他滑進衣領的汗珠。最後她問程晃:“要不要一起去吃冰?”
程晃拿渝城話說:“要得。”
附近沒有商場,也沒有什麼DQ或者是哈根達斯。程晃打開地圖軟件一邊搜一邊嘀咕:“這兩家門店離這好像都挺遠的,打車過去他們沒準下班了。”
姜霰知道這附近沒有,笑了起來:“我請你吃冰,不是别的。”
“……”程少迷惑,“啊?”
然後姜霰帶着他穿過四通八達的巷子,最後成功将人拉到老小區的巷口,把程晃拽進冰沙店裡坐下。橙色的桌子掉了漆,有一種久經風霜的脆弱感。程晃整個人非常大隻地坐在小小的店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在前台付錢,端着銀白色的冰沙推給他:“吃吧程少。荔枝味的。”
程晃沒吃過,很震驚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這種東西。荔枝味的冰沙旁邊加了澆頭,是果醬、新鮮水果和芋圓西米。他環顧了下隻有蒼蠅館子大的店面一臉不可置信:“這是啥?”
姜霰說:“是冰啊。”
然後她解釋:“附近沒有商場,現在打車也很堵,我等下還要上晚自習,回來來不及了。隻能吃這個。”
她猶豫了下又同程晃講:“……如果你不想吃也沒關系,我之後再請你吃别的。”
“沒沒沒。”程晃擺擺手,拿起黃色的塑料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澆頭是甜甜的果味,好像是荔枝醬,混在冰沙裡,他被冰得龇牙咧嘴。姜霰坐在對面笑,笑完了她問:“是不是不好吃啊?”
程晃沒覺得不好吃,就隻覺得是加了色素的便宜味道而已。荔枝香精的味道飄進鼻子裡,窗外的天色開始變暗。姜霰給他講小時候的事,她說她小的時候不住這裡,住在老城的六号院,樓下也有這樣的冰沙店。後來她搬走,老城區的商場逐漸建起來,冰沙店沒了生意。她今年立春搬到這裡,發現還有這樣的冰沙店,所以成了常客。老闆是住在這個小區的阿婆,兒女都在外務工,她身體好,一個人也閑着,于是盤了這家店做點小本生意。她說阿婆開店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能遇到營業純屬運氣,今天運氣還挺好。
程晃也說起自己。他說他也不是生下來就優渥,小時候父母在外奔波生意,就把他放在爺爺奶奶家,小學的時候父母在渝城的事業安定下來才把他接回去。姜霰聽着他講小時候在老人家裡點炮仗拔稻谷的事情發笑。一碗冰沙沒吃完,窗外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阿婆從前台繞過來走到他們旁邊,笑眯眯地道:“要閉店啰,快些走噻。”
“诶诶,我再吃一口再收嘛婆婆——”程晃邊說邊舀了一大口冰沙往嘴裡送。雨點滴滴答答地下濕了地,姜霰問:“你有沒有帶傘?”
程晃攤手:“當然沒有啊。”
他抻着脖子又喊:“婆婆,你屋裡有傘沒得?借我們用一下。”
阿婆背對着他揮手。程晃不死心地道:“我們在屋頭避一下得不得嘛?”
“年輕娃兒淋淋小雨沒得事,跑兩步就到家了。”阿婆的手扳着電閘,“快些走,我要拉燈啰。”
然後姜霰和程晃被阿婆雙雙攆出來,站在屋檐下,看着阿婆反鎖了門。程晃沉痛地跟她說:“你在她店裡吃了那麼多次冰,也不說看你面子收留我們一下。”
姜霰仰頭,看了看細密的雨簾。他們一起等雨停,雨聲裡所有的聲音都變小,老城的喧嚣和熱絡仿佛都慢慢離他們遠去,屋檐下就是整個世界,整個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