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突然一下很安靜。主位上的郁馨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她驚訝地叫出聲來,誇張得好像遇到失散多年的好姐妹似的:“呀!姜霰!你怎麼在這裡?”
姜霰不回話,安靜地走到上菜位,把茶水壺放在旋轉餐桌上。旁邊人在她來的時候屏住呼吸,但姜霰能感受到他們的眼神像雷達似的跟着她轉。她不知道其他人的表情是什麼樣的,包括程晃,腦海裡盤旋着剛才一進來的場景。郁馨穿着銀白色吊帶紗裙坐在主桌,包廂的水晶吊燈光線柔和,将她皮膚襯得雪白,身上的裙子細碎地閃着微芒。旁邊是她曾經在國高或認識或面熟的幾個女生,應該是和郁馨交好的朋友。她下午打的氣球和親手布置的瀑布玫瑰環簇在郁馨的身邊。把這些鼓鼓囊囊的氣球牢牢粘在光滑的玻璃窗上是一件難事。她踩着凳子撕下透明膠帶一點點地加固,記不清多少次掉下來的氣球打在自己臉上,手指間的膠水發黏,黏得她完事之後去洗手間洗了好幾遍。而郁馨身後就是她一個字母挨着一個字母親手粘上去的“Happy Birthday”圖案,旁邊是一個巨型的銀色心形氣球,映出大半張席面和席上的人,也映出站在門口的她。
郁馨驚訝地道:“天啊,轉走之後就沒見過你了。好巧啊在這裡碰到你!你是一直在這裡上班嗎?”
她的話頭沒人接,一個坐在旁邊的中短發女生先發話了,語氣很爽利:“那都是熟人的話,要不坐下吃個飯?咱們都是同學嘛。”
說這話的人正是冉聆。
姜霰不認識冉聆,但國高就那幾個班,人也不多,她對冉聆有點印象。貌似是和程晃一個班,是他們班班長來着還是什麼。新生籃球賽的時候所有班級的球隊幾乎都隻有男生,但美高班的球隊有她在。他們聽說了之後議論美高班是不是在玩英雄難過美人關的把戲,到真上場的時候一眼掃過去卻沒發現有女生,直到有人指出來,說那兒有個人,好像是個妹子。衆人定睛一看才發現是冉聆。
剛入學那會兒她頭發像假小子,然後再也沒剪過,現在的頭發長度堪堪齊肩,外形上沒以前那麼難辨雌雄。姜霰對這個人的印象僅此而已。
冉聆見她不回話,繼續說:“這個桌上都是咱同學,一塊兒給馨姐過生日呢。”
郁馨看似熱絡地介紹:“是呀。這不繪繪、阿聰,都是熟人呀。還有幾個其他班的同學你應該也認識,都是咱們隔壁班的。這是秦逍,這許汝之,章宜,程晃……”
最後那個名字說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郁馨意識到什麼,看着程晃的臉色閉了嘴。他們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還有程晃追過姜霰這麼一回事。在程晃三天兩頭把各種禮物往姜霰桌上擺的時候,郁馨還沒要到程晃的聯系方式。
然後在他們看來,程晃堅持了一個學期無果。姜霰不知道為什麼轉學,從此在國高銷聲匿迹了一樣。郁馨在那個寒假終于要到程晃的聯系方式,托了好幾個熟人組局叫他出來玩,三天兩頭地叫。那幾個人跟程晃玩得挺熟的,經常一起出去上網,不好拂人面子,總會答應過來串個場。她也因此得到契機加上程晃的微信,東拉西扯地聊,把他的星座頭像愛好研究個遍,挑幾件拿得出手的禮物送過去。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停在程晃身上。
姜霰看過去,他側對着自己坐着,今天穿了件寬松的黑T。四個月不見,他的棱角更加分明,鼻梁挺,眼窩深,眉骨微微凸起,折疊成眼下的暗面。戴着鴨舌帽,姜霰也看不見他的眼神。在座的人隻知道程晃追她追過一段時間的前塵往事,除了秦逍大概沒有人知道他上半年的時候偷偷跑去找她多少次,那些發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後他氣得發笑。他說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樣,就這麼想起來一次提一次,提一次又氣自己一次,循環了四個月。
程晃沒給反應。坐他旁邊的冉聆起身,臉上堆着笑:“不好意思啊姜霰,我們真的不知道你在這裡上班。……嗯,那要不然這樣,你要是想跟大家唠唠嗑的話你就随時過來,我們随時歡迎。好嗎?”
在她旁邊的程晃聽完這一席話後,終于站起來。身下的椅子腿和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然後他繞過半個桌子,朝姜霰走過去。
秦逍擔心地起身,喊人:“你幹嘛去?程晃。”
程晃長腿一跨,三兩步離開席位:“你們先吃,不用管我。”
語氣比包廂裡18度的空調冷。姜霰捏了捏手心,在郁馨半是嫉妒半是嘲諷的目光中,她像是被千萬根針紮進身體的巫蠱小人,被釘在恥辱柱上,被他們打量、談論和審判。
從看到她進來,到飯桌上幾人七嘴八舌地講話,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自始至終。
然後程晃走到她身邊。
終于惜字如金地吐出兩個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