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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晃怔住了。
他讀懂了姜霰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也忽然之間明白了所有她提及家庭時候的反常情緒。那些情緒就像盤根錯節的藤蔓一樣,從她的腳底開始蔓延,不知不覺地困住她,成為一種桎梏,讓她跑不出也逃不脫。
忽然一下子很多事情對上了。
難怪剛認識的時候,她接到家裡的電話總是如驚弓之鳥,在度假村的時候,半夜求他帶自己走。那天晚上她經曆了什麼,他不敢想下去了。曾經他以為隻是和家裡人鬧矛盾,吵吵架,但是在姜霰說出那句話之後,他覺得自己想得還是太簡單了。
程晃張了張嘴,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來,心裡像壓了一塊石頭。之前他總是覺得姜霰有事瞞着,提到家庭的時候總是三緘其口,就算是他都碰上她的繼父,她也隻稍微提了一點,就閉口不談,不再往下繼續,所以總是希望她能和自己多說一點,今天她隐晦地講出來,程晃忽然就覺得好奇心害死貓,他甯願一輩子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傷心,也不願意讓她流着血,扯開傷口給自己看。
他沒有再往下問了。
就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他伸手,就像呵護一件易碎的寶物一樣,伸手把她擁進自己的懷裡。姜霰在他靠過來的時候萌生了一種“落地”的感覺。講出來那些話,她也忐忑,骨子裡的自卑消不掉的。那些破事說白了沒什麼對他好講的,但是不說就是不坦誠。她鼻頭有點酸,靠着他的肩頭哽咽。這是第一次,把一個這麼自卑又弱小的自己撕扯開來,她忐忑了很久也醞釀了很久,幾次三番鼓起勇氣又怯懦地不敢繼續。
而在今天,說出來之後,程晃穩穩當當地接住了她。
……
從餐廳離開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九點。今天偶遇了許豔,姜霰一直心事重重,最後飯菜都冷掉了,兩人都沒怎麼吃。程晃本來說再點幾道菜,結果這家餐廳生意實在是太火,很多招牌菜都已經賣完了,其他的菜也需要等至少20分鐘。姜霰說算了,請他吃大排檔,兩人從這條街出去後直直地穿進附近的居民樓。她說之前經過這裡的時候看到有很多大排檔,拿紅藍條紋的塑料布圍起來,水泥地上雖然都是瓜子皮,但膩人的白煙裡嗆出來的是煙火氣,味道應該也不會太難吃。程晃接受了她的這個建議,跟着,路上緊緊地牽着她的手。
她的手指很細,是涼的。春夜的風很動人,他把車停在大路邊了,兩人的身影在光線昏暗的小路裡,影子一長一短,就這麼安靜地走着。
程晃歎了一聲:“渝城也就這個時候天氣好。”
他語氣挺不舍,姜霰笑了笑:“對呀。”
程晃側頭,看着她,緊了緊自己的手:“下個春天我回不來怎麼辦?”
“……”
姜霰沒想好怎麼回複,說話之間兩人就已經走到了大排檔的門口。這條街好幾家,離他們最近的那家有服務員在街邊招攬生意,看到他們走過來主動遞了菜單過來:“帥哥美女要吃夜宵嗎?”
姜霰看了眼菜品,有些猶豫去不去,程晃已經接過菜單進門了:“走吧走吧,就這家。”
兩人落座,各自點了一些菜品。姜霰沒太多胃口,隻點了一些蔬菜,倒是程晃大手一揮點了很多。他是真有點餓了,姜霰看着又覺得很愧疚,不管幹什麼,程晃總是遷就的那一方。就像今天突然地遇到許豔,他也是以她的感受為先的。
這家大排檔隻有他們一桌,還有角落裡的一對情侶。那對情侶看着年紀比他們大些,摸約有二十大幾了,兩人桌上的菜也剩得寥寥無幾。菜上得很快,服務員沒一會就端了烤盤過來。程晃給她拿串兒,自己手裡也拿了根牛筋嚼啊嚼,兩串牛肉下肚後他說要配啤酒,不然吃着不得勁。姜霰出聲提醒:“你今天開車了。”
程晃若有所思:“要不車撂在這兒,明天過來取也行。”
姜霰蹙眉:“那你住哪兒?”
“住酒店呗。”
“感覺不太好,還是算了。”
“你是怕我賴着你不讓你走吧。”程晃笑。
姜霰聽出他想說什麼了,耳根微熱:“……想哪去了。”
程晃揚眉:“你居然沒這麼想?”
“我相信你不會做這種事的。”她很笃定地說。
“為什麼?”
“因為你隻是看着混,其實人很正。”
程晃低低地笑了起來:“嗐,給我發好人卡就直說呗。”
“總之你今天不許喝酒。”姜霰認真地說,“喝酒對身體不好,你以後也少喝點。”
程晃點頭,笑了起來:“哎呀,我知道了。”
話題說着說着又講到了酒局這回事。程晃說前兩天冉聆約他去了個酒局,他沒去,跟秦逍奇怪她怎麼像個沒事兒人一樣,明明郁馨被她害得那麼慘,人還在醫院裡躺着。程晃說着說着想起來什麼似的,道:“哦,她好像出院了,前兩天我在學校似乎看見她來辦休學手續來着。”
姜霰點了點頭。說真的,冉聆和郁馨她都不恨,甚至有點惋惜郁馨現在的狀況。程晃是之後才從秦逍那裡聽來魏灏也參與其中這回事的。不過一切的恩怨糾葛,他也不是很在意了,于是就在飯桌上說給了姜霰聽。
姜霰沒吭聲,半晌她才抿着唇,道:“魏灏和他姐姐也是可憐。”
程晃應:“俗話不是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麼。”
魏灏的可恨之處在于千不該萬不該讓文甯懷孕,魏茗的可恨之處在于底線模糊不清破壞了别人的家庭,郁榮的可恨之處在于守不住自己的道德所以毀掉了這個家。在這些事情裡,誰都是加害者,但誰也都有可能受了傷害。萬事皆有因果,恩恩怨怨的,想把錯誤歸結在一個人身上,很難。
姜霰是真覺得一切都因為郁榮的虛榮心而起,道:“如果不是因為嫉妒郁馨媽媽的成就,他也不至于這樣吧。妻子優秀對于自己來說不也是光彩嗎?為什麼會覺得妻子優秀就是自己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