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們不一樣。”
宋刑臉上的軟弱無助轉眼間收斂得幹幹淨淨,毫無征兆地一腳踹在七尋坐着的椅子上。
七尋連人帶椅“哐”地一聲砸在地上,同一時刻,手铐“咔塔”一聲解開,一個翻身站起,在宋刑沒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打開窗戶玻璃,毫不猶豫地迎風躍下。
宋刑冷冷一笑,咬牙恨恨道:“好膽。”
在這幾個人來之前,還從沒有人敢在她面前耍小聰明。
“給我抓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一聲令下,整個水泥大廈内的機械全部從沉睡中蘇醒,它們眼中射出冰冷的光,集體放下手裡的活,執行最高等級指令。
宋刑轉身,正準備坐下,身後忽然傳來響動。
月光下,隻見剛剛不顧一切跳窗的人此刻正蹲在窗沿上,淡淡地看着她。
“該不該提醒你一句,你現在隻有死路一條。”
七尋跳下窗,躲開宋刑射過來的子彈,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震懾人:“楚纨,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嗎?我告訴你啊。”
幾顆子彈崩在地闆上,擦出白煙,很快,整個房間内安靜地聽不到一點聲音。
“你為什麼覺得我是楚纨,而不是宋昭玥?”
“很簡單啊……”七尋喘了口氣,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輕松,“你的故事講得很有代入感,害得我差點因為‘宋’這個姓而判斷錯誤……不過,你演技太差了,從你以宋昭玥的視角講述故事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不對。也許連你自己沒有注意到,但隻要稍微仔細觀察一下就會發現,你在模仿宋昭玥。”
“你沒有經曆過她曾經曆過的一切,所以隻能強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地代入宋昭玥的視角,設身處地地想明白宋昭玥為何對你那般怨恨。”
“可不管你代入多少次,你都無法理解,亦或者你已經理解了……”
宋刑陰沉着臉,厲聲道:“住嘴!”
七尋卻沒有停下來,“隻是不願面對現實。”
“因為一旦接受,就相當于在承認,是你自己識人不清。”
一個常年身居高位,接受過權利熏陶的人,是很難接受自己失誤的。更何況是像宋刑這樣極端強勢,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的人。
“砰砰砰——”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宋刑直接扣下扳機,臉上除了肅殺,再無其他情緒。
“殺我解決不了問題,這樣隻會顯得你心虛。”二十四界被限制住,七尋小心翼翼地躲在桌椅下,視線緊跟桌布下投下的影子,在宋刑下一發子彈發出之前,躲閃規避。
“哼,我心不心虛無所謂,重要的是怎麼讓你死。說說吧,你憑什麼覺得你跟我不一樣。”宋刑聲音很輕,腳步也很輕,像隻狩獵的貓,敏銳地嗅着空氣中老鼠留下的所有痕迹,隻待……一擊斃命。
七尋當然知道宋刑在引誘她出聲,好借機判斷具體方位。
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句話不說,看誰耗得過誰,看誰最先忍耐不下去先一步出手,但如果真的什麼都不做,待宋刑心中的憤怒欲燃愈烈,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宋刑的心結在于宋昭玥的背叛,隻要解開心結,不說百分之百能活下去,兩成逆風翻盤的機會還是有的。
“我說的話還有命活?”
“看我心情。”
“……”七尋算是明白了,有其主必有其狗腿子,那些蟲子之所以那麼厚顔無恥,應該都是跟宋刑學的吧。
七尋掃了眼門外,驚覺宋刑沒把機器人招來。
這是個十分危險的信号,看似給她留了僥幸的餘地,實則時刻在提醒着她,她是塊待宰的魚肉。
七尋咽了口唾沫,在這緊張的氛圍中搶先一步開口,“對弱小的人或動物産生同情心,這是身為人本身就會有的情感,我無法摘除,更無法視而不見……當然,你也一樣。”
“但,幫不幫忙,要不要擋在對方面前,這些是我力所能及範圍内的選擇。如果她無法理智地判斷孰是孰非,無差别地怨恨我,那我隻能選擇視而不見了。”七尋笑中透着冷。
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的感情并不泛濫,相反,有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冷漠。
就比如她可以冷漠地看着剛孵化的小雞被鄰居家的小孩關在抽屜裡,直至小雞因為缺少空氣悶死,她的内心始終都是平靜的,沒有一點波瀾起伏。
直到小孩幹的壞事被人發現,被大人圍着破口大罵,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不對勁。
不得不提的一件事是,七尋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個善于學習的人,那些别人臉上出現過的表情,她能輕松複刻,然後現學現賣安在自己臉上。
這是她最開始學習情感外向表達的方式,後來就不需要這樣了。
餘光瞥到那抹黑影,七尋身上的汗毛跟着炸了起來,她故作冷靜道:“要不要試着,放下過去呢?”
“放下?憑什麼放下?誰讓我不快,殺了就是。隻有死人,才能抵消我心中的恨……”
“砰砰……”兩發子彈從耳邊頭頂擦過,七尋擡頭,頂在腦門上的槍口還冒着白煙,仿佛下一刻就能差槍走火,直接要她的命。
七尋心中一涼,看來猜錯了,宋刑放不下的并不是宋昭玥的背叛。
如果不是這個,又會是什麼呢?
“看在你這麼費盡心力地活下去的份上,我給一分鐘的時間交代遺言。”
“……遺言這種東西,還是等我想死的時候再說吧,畢竟不是什麼吉利的東西。”
宋刑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恍惚間,在這張清瘦白淨的臉上看到了那個人的身影。
那個,被她從泥沼裡拉出來,一身傲骨不折,像野草一樣紮根,并貪婪地汲取身旁養分瘋長的人。
不一樣的……宋刑擰着眉,握着槍的手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那個人忘恩負義、兩面三刀……因為嫉妒,将她過往所做的一切看作炫耀,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親手将她推下天台,摔成一攤肉泥。
擡眉,宋刑眼中再沒有一絲猶豫……
槍響和牆體爆破聲同時響起,大廈被炸出一個巨大的豁口,整棟樓不穩地晃了晃,七尋抓住牆壁站穩,意識到炮彈是從外面轟過來的時候,立刻明白這是風迅的手筆。
巨大的驚喜過後,七尋一個翻身,直接滾到旁邊被炸穿的另一個房間。她站在斷壁上,望着濃黑的夜,卻沒有發現風迅和葉疏的身影。
還有宋刑……爆炸發生的那一瞬間煙塵太大,不知道她藏哪去了。
身後亮起懾人的紅色射線,七尋心中警鈴大作,肌肉繃緊,才反應過來自己捅了機器人的窩。
密密麻麻的金屬機械不規則排布着,察覺到活物靠近,機器人肢體詭異地扭動了一下,然後僵在了原地。
七尋小心翼翼挪動,盡最大可能不打草驚蛇,她撇了眼身後空蕩的地面,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再回頭,機器人猝然凝神,紅外光線集體鎖定在她心髒上。
心跳停止,像被人緊緊攥在手中,連帶着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強烈的危機感直沖大腦,七尋拔腿就跑,子彈抨擊與激光掃射緊随其後,飛屑和刺鼻的糊味撲面而來。
腰間二十四界上藍光一閃而過,七尋嘗試着拔刀,電光火石間,一刀将堵在面前的機器人們劈成兩半。
“滾!”
報廢的機械裸露出電線,“滋滋”冒電,機器人面屏上不停閃爍着危險的紅光,卻步步緊逼,不曾退後半步。
一抹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身上,七尋敏銳回頭,與站在對面隐身在煙塵中的宋刑遙遙對望。
七尋冷睨着她,奮力甩開背後的機器人,像一頭獵豹般,朝她襲去。
宋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眼中倒映的那抹身影無限放大……
二十四界幻化出的匕首如飛镖般飛旋而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刀刃掠過宋刑頸脖,卻被無形的屏障彈開。
下一刻,長鞭卷着高壓電纏在房間殘垣上的吊燈,七尋抓着長鞭,懸空一腳提在宋刑肩上。
那一連串的動作太快,促使宋刑來不及反應,她連連退後幾步才勉強穩住身體。
七尋甩着電鞭,了然道:“果然,你身邊的保護罩隻約束高危級武器。”
“那又如何?我說過,我是這裡的首領,我可以主宰這裡的一切。一旦我死了,你的朋友同學老師,都将随我一同赴死。”
宋刑笑了笑,一副勝券在握的架勢。下一刻,她在七尋眼前直直倒下,朝高樓之下的深淵墜去。
“宋刑!”七尋瞪大了眼睛,僅猶豫了一秒,跟着跳了下去。
幾座高樓之間,兩道渺小的身影被橫跨城市的吊橋分割開,好似時空洪流中,永遠不會相碰的兩個世界的兩個人。
長鞭收斂住電流,迅速勾起宋刑腰腹,七尋咬牙,用盡全身的力氣将人拽起。逆風中,兩個針鋒相對的人緊貼在了一起,在某一刻,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和諧。
宋刑面無表情地說,臉上是看破生死的淡漠,“我想要誰死,還沒有人能幸免于難。”
勾在宋刑腰腹的二十四界猝然失控,氣得七尋想罵爹!
她卷在淩風中,聲音帶着寒氣,怒吼道:“生命在你眼裡,難道是可以随意忽視的物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