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咳咳……你以為如何?”
陸尋英垂眸,“太子殿下仁孝聰慧,來日必能承繼大統,光耀陛下萬世基業。”
“他年紀小……你,你是西北孩子裡最出挑的。”明德皇帝要将話放的很慢,才能跟住他呼吸,“你多關顧他。”
陸尋英的回答幾乎挑不出任何錯處,“關西五郡皆效忠陛下,絕無二心,臣等皆效忠陛下欽定之主。”
“朕問的是你!”皇帝猛然撐起半身,渾濁眼底迸出精光,“若朕要你……”
話未竟便是一陣劇咳,陸尋英順勢扶住他後背,掌心觸到支棱的脊骨:“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所言,臣必往之。”
“好……好個天恩!”皇帝在他的扶持下才勉強躺回去,雙眼失焦,閉上的時候,似乎連眼球都枯槁在眼底。
“老三蕭祁瑾……你覺着他,怎麼樣?”
陸尋英不動聲色抽回手去,“臣與三殿下,不過鬥雞走馬的交情。”
皇帝最後攥緊了他的手腕,拇指在他的腕骨上似乎尋摸着什麼,比及摸到那串貓眼石。他的手一下子松開了。對陸尋英擺了擺手。
“朕累了,英兒,天色也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陸尋英垂眸答了個是字,恭恭敬敬退出去,甚至沒擡起頭來看病榻上的老人一眼。
他的皂靴聲消失在殿外。西側帷幔裡緩緩走進來一個人,是尚書令許恪,長子許華嚴緊随其後。
皇帝眼皮未擡,兀自阖目養神,枯指敲了敲榻沿龍首:“許卿聽見了?要你看,老三跟他的交情究竟如何?”
許恪躬身行禮,呼吸吐納勻淨,“單是臣道聽途說,去歲一年,三殿下與文安侯同遊上林苑七次,互贈書信二十八封。”他忽然瞥向長子,“華嚴應當謄過他們書信?”
忽然被點到名字,許華嚴身子微微一抖,指尖在袖中蜷縮起來:“不過是些詩詞唱和……”
皇帝沒及聽完他的話,又翻身猛地咳嗽起來,血沫幾乎濺上許恪朱紅官袍,“咳咳……他倆……陸尋英若投了老三,你們……”
許恪垂眸,撩袍跪下,驚得長子也趕忙跟着跪倒,“老臣明白,文安侯但有背聖之心,必以其首懸于朱雀門上,以警諸地藩鎮。”
“文光呢?”明德帝忽然一把扯住許華嚴的袖子,“你和英兒最是要好……”
許華嚴盯着青磚縫裡未幹的血迹,閉了閉眼:“臣請以理刑司協查為由,可使禦史監察,使其絕無異心。”
皇帝喉間發出嗬嗬笑聲,似乎心滿意足。
“拟旨。”他抓住這京中才子領袖腕骨,“三皇子蕭祁瑾……咳咳……即刻召回京……”
殿外忽緊北風,吹得丹爐青煙亂舞,房檐用來辨識風向的鐵鈴輕動,内宮東北角,欽天監的指極司南高高矗立,一頭在京中不常見的畜生突然撲到陸尋英腳邊,搖頭擺尾像是犬,但是骨架大,牙齒森冷,眼睛在夜裡盈盈閃着綠光。
狼!
陸尋英後退一步,手摸上了腰間劍鞘,卻又為進入眼簾一副熟悉的鐵甲止住,他笑了。
“半夜三更的,帶狼吓唬人呐?”
姬暮野拎着巡夜燈籠停在廊下,鐵甲結着冰霜。玄昭回頭看姬暮野,姬暮野沖他點點頭,他立馬換了副讨好樣去拿頭蹭陸尋英的手,叼着他手腕子玩,犬牙咔哒咔哒磨着他手裡的貓眼,冷不防哪個牙尖兒挂着了紅繩,貓眼珠子嘩啦散了一地,這回極大地調動了玄昭的興趣,它滿地追逐,姬暮野用靴子不輕不重地在它屁股上踹了一腳。
“妹妹因為這個死的,你還不足?”
陸尋英饒有興趣地看它委屈地嗚嗚一聲躲了,“哦?怎麼死的。”
“玩你的翡翠手串。”
陸尋英眨眨眼,“那樣啊……那還真是對不起它妹妹。”他低下頭挼了兩把狼毛,硬硬的,養的挺胖,紮手。
他又想起來問姬暮野,"大晚上的,來這到底幹什麼?"
“禁軍要換西六宮輪值名錄。”
“換名錄是假,躲柳師信的眼線是真。”陸尋英嗤笑點破,“堂堂姬右軍,就讓你一個人出來?”他拽着姬暮野往石階上坐,在他們頭上,朱紅牆壁夾着一線冷淡的天空,樹影在北風裡動搖。
"你手裡有沒有信得過的親兵,要北方出身的,借我用用。"
"……咱倆是政敵,别搞錯了。"姬暮野斷然回絕,陸尋英撞他胳膊一下,“小氣死你了,借我用一兩個月,能怎麼樣?”
他攀到姬暮野肩頭去說小話,吐息熱乎乎吹在他耳邊,“你想讓我從京都脫身?那就聽我的,大事謀定,就在這數月之間。要謀得好了,從此西北不再為人掣肘。”
“要謀不好呢?”
陸尋英在他耳朵邊上輕輕地笑,“那我還當我花天酒地的小侯爺,你滾回西北養你的馬。”姬暮野皺皺眉頭,要說什麼,遠處突然炸開爆竹,玄昭吓着了,兩三步驚蹿上樹。陸尋英向遠處顧盼一眼,就輕聲笑開,眸子裡燈火潋滟:
“子時了,姬将軍,該給我壓歲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