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沒事吧?”嗓音暗啞而緩慢。
聽着聲音像是個少年,又像青年。
隻是......姑娘?
梅清雪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被叫做姑娘了,他是沒看到她的婦人髻,還是沒注意她的容貌?怎會将她認作一個姑娘?
除去自己的兒子,梅清雪許久不曾與這般年輕的少年近距離接觸,此時少年正握住她的小臂,這讓她有些局促。
梅清雪柔聲道:“多謝你扶住我,可否放開手?”
“哦?對不住,姑娘,在下并無冒犯之意。”少年松開手,聲線變得懶洋洋的,夾雜歉意。
梅清雪确定此人年紀不大,又聽到他叫她姑娘,生出幾分羞恥,唇瓣輕動,正欲糾正,人群突然再次湧動,少年忙不疊用手臂擋住湧來的人。
梅清雪略微蹙眉,隻是來看打鐵花,誰知聚集的人如此之多,還是離開吧。
少年與她同感,目光落在她身上,道:“姑娘,此處擁擠,不是久留之地,不如我們出去給旁人騰地方。”
梅清雪:“......好。”
“姑娘,你且跟緊我。”少年轉身,用自己健碩高大的身軀開拓一條狹窄的出口,梅清雪緊跟其後。
雪花輕舞,少年擋住了前方湧入的人,卻擋不住左右兩側的人,梅清雪身子清瘦柔弱,被擠得不适,站都站不穩。
少年察覺梅清雪的處境,低聲道:“得罪了。”
他用力扣住梅清雪的手腕,拉着她前進,可人實在多,也許是不忍看到梅清雪被人擠,少年站定展臂。
梅清雪愕然:“你做什麼?”
少年:“姑娘,恕我冒犯,我想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完好無損出去。”說着,少年虛虛将梅清雪護在懷中,用結實有力的一雙臂膀以及身體擋住四周的推力和擁擠。
梅清雪渾身僵硬,心頭慌了一瞬,稍微冷靜後她知道是自己拖了後腿,便默許了少年的舉動,若換做從前,梅清雪會說一句“不必”,可今兒她的狀态不對勁,腦子裡根本沒辦法思慮太多。
周圍是喧嚣的叫聲,擁擠的人群,可被少年護住的梅清雪什麼也感受不到,她感受到的隻有少年身上散發出的炙熱溫暖,以及一種被珍視保護的感受。
雖說少年很是規矩守禮,不曾碰到她,可周圍的人擠來擠去,少年護她出去時,梅清雪難免會磕碰到他的胸膛與臂膀。
梅清雪從未與丈夫之外的男子如此親近,鼻息間俱是少年的氣息,她已不是小姑娘,心跳卻飛快跳了跳,又羞愧又不自在,隻求盡快出去。
就不該默許。
過了一會兒,兩人終于出來,視野開闊,呼吸通暢,仰頭可見明亮的燈火。
梅清雪踱步,拉開與少年的距離,感激道:“孩子,多謝你。”
“孩子?不用謝,姑——”少年打量梅清雪,這才反應過來,輕笑一下,歉疚道,“抱歉,原來您是夫人啊,适才多有冒犯,望夫人見諒。”
梅清雪淡聲道:“無妨。”
少年眨眨眼:“不過夫人,您叫我孩子貌似不好吧,咱們倆看着歲數相差不大啊。”
聽言,梅清雪怔愣片刻,他是說她看着很年輕嗎?心頭莫名浮出微末的暖意。
梅清雪失笑道:“你多大?”
鬼面少年反問道:“夫人以為呢?”
梅清雪猜測少年年紀多半不會大,應當與她兒子差不多,溫聲道:“以我的年紀完全可以當你母親了,我不知你名字,叫你一聲孩子合情合理。”
少年含笑道:“可我覺得夫人的年歲與姿容完全不相稱呢。”
梅清雪低眸,輕聲:“是嗎?”
少年正經道:“我豈會诓騙夫人?”
梅清雪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嘴甜的小輩。
“莫要胡言。”她聲調溫和。
“你叫什麼名字?”梅清雪詢問道。
這時,遠處又是一簇金色的火花灑落,引得看客驚呼喝彩,紛紛揚揚的雪絮落在少年肩頭,少年伸手接住潔白純淨的飄雪,道:“夫人可以叫我阿照。”
“可莫要叫我小孩了。”語氣裡似乎裹着一絲不滿。
梅清雪道:“好。”
“我已告知自己的名字,那夫人又如何稱呼?”
梅清雪:“我姓梅,乃——”
阿照打斷梅清雪的話,直勾勾注視她,面具下的眼眸熠亮如驕陽,慢條斯理喚道:“梅夫人。”
咬字清晰,語調緩慢。
梅清雪被阿照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下意識别眼,心想這小輩怎麼突然無禮起來。
梅清雪望着飄落的雪,眉眼凝結濃重郁色,開口道:“下雪了,可能等下就會變成大雪,這風也會越來越冷,我該回去了,小公子,你也是,當心受涼,若是無事的話早些回家,勿要讓家人擔憂。”
阿照:“多謝夫人關切,可我不想回家,回到家也隻是我一個人,我還不如繼續逛,反正街上有很多熱鬧看。”
梅清雪沉默,心生憐惜,未料眼前少年竟是個孤家寡人,難怪他會一個人出來,是她失言了。
阿照繼續道:“夫人,恕我多言,上元節人要麼待在家中陪伴親人,要麼相伴出來逛燈會,可是夫人卻孤身出現在街上,想必是出來散心......眼下回去真的合适嗎?”
被小輩察覺情況,梅清雪一時之間無從回答,也許阿照說得對,眼下回去隻會徒增悲痛。
她什麼都不願去思考,不想回去。
阿照道:“夫人,既然出來玩,自當要玩個盡興,我觀天色,這小雪一時半會不會變大,夫人,左拐往前有鳌山燈塔,可要前去觀賞?”
梅清雪語氣愈發柔和,輕得像春日的風:“那便去看看吧。”
未久,梅清雪便見到那如巨獸一般的鳌山燈,周身用了珍珠、琉璃等物裝飾,璀璨奪目,栩栩如生。
突然的,腦海裡浮現少時與明笙之一起逛燈會的記憶,起初他們每年俱會來逛燈會,可随明笙之步入朝堂,她與他便鮮少來了,再後來,燈會已經成為久遠美好的回憶。
梅清雪攥緊手,指尖發白。
回過神,梅清雪扭頭,發現身邊的少年不知所蹤,她等了一陣,肩頭落雪,仍舊不見少年,便意欲離開。
他應當是走了,畢竟與她一個滄桑年老的婦人相伴隻會無聊。
她竟認真了。
“夫人。”阿照的聲音冷不丁響起,梅清雪回眸,隻見阿照一手提着一盞梅花燈,一手挂着一件衣物。
梅清雪面色略有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