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雪飛快離開八仙樓,鑽入馬車裡,許久之後,她開口對青蘿道:“回府......青蘿,其他掌櫃的可通知到位了?”
“夫人放心,已全部通知,明日他們俱會按時到場。”
“好。”
“夫人,您還好嗎?”
梅清雪輕聲道:“無妨。”說是說得滴水不漏,可神情卻很是勉強。
馬車啟程回府,梅清雪控制不住去回憶适才的畫面——解自熙脆弱心碎的樣子,想到這裡,梅清雪就有一股止不住的憂傷湧上心頭。
親手斬斷姻緣的滋味并不好受。
然,這段懸殊的關系本就走不到頭,她隻是提前了而已,本來是想讓解自熙厭倦她主動離開,隻可惜事情有變,那個說再見的人變成她了。
快刀斬亂麻,這對她和解自熙而言都好。
梅清雪閉了閉眼,眼眶發酸,口中也嘗到酸澀的味道,就像是吃了一口盛夏最飽滿最漂亮的青紅荔枝,第一口下去,荔枝肉炸開,滿嘴清甜的汁水,可第二口時,就吃出了荔枝的青澀。
盛夏過了,它是秋日沒有成熟的荔枝,口感是酸甜的,吃得人舌頭發澀,澀得有些苦。
她克制住情緒,撫了撫自己的眼睛,摸到輕微的濕潤。
今兒的天氣極為不錯,秋高氣爽,桂花飄香,可梅清雪卻覺得這藍色的天空籠罩着一層厚厚的陰霾。
.
“母親,您去哪了?”梅敏打量梅清雪的表情,以女兒的嗅覺敏感察覺到母親的情緒不對勁。
梅清雪淡淡笑:“沒什麼,就是去外面處理了一些事,對了,這兩天你能約崔焰來一趟嗎?我想與你們二人讨論一下議親的事。”
“母親,我不是說過麼?我暫時沒有成親的想法。”
“敏姐兒,先定親如何?方才聽崔夫人說崔二給皇上辦了件差使,得了重用,如今已是北鎮撫使,前途無量,你和他既在一起了,也總不能無名無分,這件事還得他跟崔夫人講。”
“母親,其實我有和他通過信,他新官上任,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沉澱,所以可以再等等,不着急。”
梅清雪思量片刻,面色凝重道:“嗯,他考慮得确實很周全......隻不過敏姐兒,我之所以急着讓你們定親,是不想耽誤你們,舒哥兒這次回來再走,就要随鄧先生去遊曆天下,我深思一夜,決定和舒哥兒一起走,正好去貴州瞧瞧你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年事已高,韶光易逝,我恐這輩子都沒機會到他們身邊盡孝,正好有此機會。”
梅敏詫異片刻,當機立斷道:“那我也要去。”
梅清雪無奈,她就知道梅敏會這樣說,是以才會讓他們提早議親,不然此去,沒個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梅清雪打算在貴州那邊長住,沒能力将父母召回來,那就多陪陪他們。
更何況她沒有心情再在天京城待下去了,她害怕會遇到解自熙,害怕面對他,害怕自己會心軟,會後悔。
“這一去恐怕得有一年,至少半年以上,我擔心你們分别太久,會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敏姐兒,要不你就留在天京城吧。”
梅敏一口拒絕:“我不要,母親,你若真心為我好就該讓我一起,不許抛下我,不然我就哭給你看。”
“母親,崔焰是我喜歡的男人,可在我心裡您才是第一位,是最重要的人,讓我離開您去跟着他,鬼才這樣選。”
梅清雪心中熨帖,摸了摸女兒的頭:“好孩子,我是自作主張了,你既如此,那就和崔焰解釋清楚。”
“放心,就讓他等我。他敢不等我試試?”梅敏兇神惡煞道,想了想道,“他若是在我離京後有了新歡,那就說明他不值得,是我看錯他了,哼。”
梅清雪化出一個淺笑,帶着由衷的祝福,她和解自熙是斷無可能,經曆如此一遭熾熱的愛戀,心房閉塞,那一顆真心是死活打不開了。
而今,她隻希望自己的女兒和兒子能開花結果,女兒是遇到了真心待她的人,眼下隻剩下兒子了。
梅清雪探過梅舒的口風,很可惜,梅舒一心作畫,并無情愛心思,也沒有遇到心儀之人,與不開竅的木頭一般無二。
梅清雪歎氣:“去叫舒哥兒來,此事還需與他商量。”
“好,不過母親你能告訴我,您究竟為何會不開心,是誰惹你了,莫非是父親他又來騷擾您了?”梅敏擔憂道。
梅清雪垂眸,再擡眼時目光平淡如一汪被凍結的池水,靜斂淡漠。
她微微上翹嘴唇,薄薄的眼皮子顯得很蒼白:“沒有那一回事,敏姐兒,我無礙。”
梅敏瞧着她心不在焉的臉,識趣地未追問,母親慣來是這個性子,什麼事都自己憋在心裡,不叫她擔心,永遠報喜不報憂,這十幾年裡,梅清雪始終如一縷輕柔的春風呵護着她,隻在必要時候化為一座高山。
算了,母親不說,那她就自己去查,她已然感知到些許蛛絲馬迹,隻是缺少定論。
不多時,梅舒過來,聽聞梅清雪的話,他自是高興,高興之餘又有些擔憂,此去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在所難免,他憂心梅清雪的身子。
梅清雪搖搖頭,吩咐兒女去收拾東西,決定突然,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要妥善安排好後事。
夜間,梅清雪忽感口渴,迷迷蒙蒙起身,外頭皎潔月色透過窗紙濾進來,她擡起眼簾,恍惚間瞧見倒映在窗外的一道身影,腦子裡立刻清醒了。
“誰在外面?”
窗紙上空無一物,是她看錯了麼?梅清雪上前,猶豫片刻打開窗戶,夜風撲面而來。
入秋的夜風很是蕭瑟,吹得梅清雪心口跳了挑,落空空的,凄惶惶的。
忽而,鼻息間捕捉到一股淡淡的酒氣。
喝了水,她回去繼續睡覺,内心深處那點子幽微的期待慢慢消弭,屋裡彌漫着安神香的氣味。
.
近三日,梅清雪甚是忙碌,再見飛霜時,她精神恍惚一息。
已非官家婦人,消息有閉塞性,但忠武侯之子回京的消息在京城傳開,比此消息更重要的是皇帝昭告天下,說是尋回太子遺孤,封太子遺孤為瑜王。
聽崔夫人說解自熙已不在崔府借住,而是回了侯府。
皇帝本來要重新嘉獎解自熙一座府邸,解自熙拒絕了。
且不說風頭無雙的瑜王如何如何,就說忠武侯嫡子解自熙,侯府的家門口都快被人踩爛了,日日門庭若市,可見多少人欲與解自熙結交,隻可惜侯府的大門永遠緊閉,自中秋宴一别,解自熙就再也沒露過面兒,誰也摸不透解自熙的性情,隻能一而再再而三上門,尋求機會。
梅清雪有所耳聞,心中清楚自己如今和解自熙的天壤之别,愈發束手束腳,本欲歸還飛霜,顧念見不到解自熙,加上侯府門前又是那般景象,她也怕引人注目,思前想後選擇放棄。
放棄歸還也好,她其實很喜歡飛霜,這次去貴州,梅清雪準備充分,更是打算騎着飛霜去見見外面的世界。
雖然離開天京城有迫不得已的因素,可一想到要去外面走走,梅清雪這顆心怦怦直跳,緊張又期待。
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她已看過萬卷書,知曉壯麗美好的山河,隻差去親自見識那廣袤雄偉的天地了。
花了三日工夫,梅清雪打點好一切,就乘坐馬車與兒女出城,此行有伺候的丫鬟,有随行的男女護衛,俱是先前的好手,保證安全。
出城往南約莫十裡後,崔焰就出現在前方,這事梅敏與梅清雪打過招呼,崔焰如何身份有别,根基不穩,為保證梅敏一家安全,他們不适合在明面上見面。
“雪姨,晚輩來送你們一程。”崔焰下馬。
梅清雪:“崔二,你們有心了。”
梅敏同崔焰招招手。
崔焰眼中不舍:“雪姨,前方的一切我已打點好,你們隻管走就好了,若有事,便飛鴿傳書回來。”
梅敏調侃道:“真是越來越有能耐了,崔鎮撫使。”
崔焰:“敏兒保重好自己。”
梅敏道:“我知道,我知道。”
梅舒沒說什麼,隻是靜靜打量崔焰,緊接着目光放遠,似乎在找尋什麼。
崔焰又道:“雪姨,還有一個人也來了。”
梅清雪:“誰?”
崔焰看着梅清雪,她眉心一跳,旋即耳邊就響起慢慢靠近的馬蹄聲,萬籁俱靜。須臾,一個人騎着通體烏黑的駿馬出現在梅家一行人的視線之内。
熟悉而陌生的感覺。
幾日不見,解自熙面龐深邃,眼眸較從前鋒利,眼下蕩着淡淡的青色,略有幾分憔悴疲倦,腰線更是纖細精瘦,如一柄塵封多年開刃的刀。
梅清雪看到了解自熙,同理,解自熙亦看到了梅清雪,往昔,無論明裡暗裡,解自熙注視她的眼神總是隐晦的含情熾熱,如今,他的目光倏然陌生了許多,似乎将梅清雪視若無睹。
梅清雪忽感幾分不适應,面色僵硬,别過眼,梅敏恰好察覺,腦中思緒飛轉。
梅舒驚喜道:“解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解自熙露出淡淡的笑容,眼神卻略過梅舒不動聲色落在他旁邊的梅清雪身上,抿了抿薄唇,說道:“舒兄要走,上回我有傷在身沒能相送,這一回自是不能缺席,要親自來一趟盡一盡朋友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