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将至。
夕陽映照着遠處的山巒,漸漸落下最後一抹餘晖。有淅淅瀝瀝的小雨從天上飄下來,帶着些許晚秋的涼意,直直地鑽進人的衣襟裡去。
“咦,怎麼這樣冷!”西陵驿站門口,穿着蜜合色小襖的丫頭掀起轎簾,剛探出個頭去就被寒氣刺得一激靈,趕忙跳下馬車,邊搓手邊同坐在車内的女子抱怨道。
“這才到哪裡呀,等過了清岸江,到北晉那邊,才算入冬了呢。”虞鸢跟着緩步走下車,好笑地看着眼前的小丫頭。
春雨是南越給她的陪嫁丫鬟,原本叫做小桃,許是因為年紀小,總是叽叽喳喳的,像一隻小麻雀,跟了虞鸢之後,便改了現下的名字,取的是“春夜喜雨,潤物無聲”之意。
虞鸢此行,是作為和親帝姬遠嫁北晉的。
自她文和二年被送出宮,到如今文和十一年,九載無人問津,若不是南越在襄陽之戰中大敗,宮裡那位貴妃娘娘又舍不得女兒,怕是阖宮上下都要忘了這位曾經的長公主。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将軍啊……”
秋末冬初的細雨還是有些冷的,她不欲多做停留,念叨了兩句便跟着春雨走進驿站。
“哎喲,我的殿下,您千萬别這樣說。”春雨耳朵尖,聽見虞鸢似有似無的喟歎,忙回頭指了指周邊圍着的軍士,小聲提醒道:
“可别叫他們聽見了,往後百裡路程,還要依仗他們護送呢。”
使團内設有三十金甲兵,此行以近衛的名義護送虞鸢先行出發,運送陪嫁的車隊則是随後慢行。
這些人大多是禁衛軍中挑出來的世家旁系子弟,靠着家族蔭庇混點名堂,本事不見多大,脾氣卻是不小,是以春雨才趕忙相勸,生怕得罪了他們。
聽見她的話,虞鸢啞然失笑。
可惜為時已晚,還沒等她反應,左牆旁站着的魁梧男子已然注意到這邊的交談,斜睨着一雙眼,呵斥道:“殿下還是謹言慎行為好,我等雖不如您尊貴,卻也不是什麼任人編排之輩!”
虞鸢停下腳步,搖搖頭:“這如何能是編排呢?”
她問的認真,對方正要發作,屋外驟然響起一聲驚雷,伴着她的話語重重落下。
暗風吹雨,卷起蕭瑟寒意,夜幕之下,襯得虞鸢如尋仇的鬼魅一般。
她從腰間抽出把折扇,抵在對方前胸處,一字一頓地對着眼前人說:
“如今的南越,文官迂腐,武官貪生,上至天子,下至朝臣,恰如一趟渾水……
“朝野上下,也就唯有我那個不肯來和親的妹妹還有點意思。”
說着,她猶嫌不足,竟直接轉向驿站内的使團衆人:
“諸位以為呢?”
“你!”魁梧男子名為元長策,亦是這次使團的領隊,聽見此話,他再忍不住,擡手便要指向虞鸢,卻被旁邊另一位略顯清瘦的男人攔下。
攔住他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勁裝,一路上很少說話,也不甚顯眼,渾像使團裡的一道影子。
此刻他卻堪稱失态地盯着虞鸢手中折扇:“飛花織錦,玲珑鑲玉……這是鶴鳴扇!”
“你究竟是誰!”
廳堂内霎時沉靜下來。
因着他的話,屋裡站着的坐着的、包括元長策在内的所有人,都暫時各自按耐住,直直地看向虞鸢。
衆目睽睽之下,虞鸢嗤笑一聲:
“萦月入懷,清輝在側,菩提道,雲望舒。”
比起屋内劍拔弩張的氣氛,她要顯得平和很多,甚至還有閑心思撥弄幾下手上的折扇。
扇子自然是好扇子,錦緞作扇面,美玉為扇骨,正題“附庸風雅”,背書“天下無雙”,隻是虞鸢的内力沿着扇骨裹起秋風,帶出陣陣涼意,激得在場的許多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人群一時嘩然。
蓋因菩提的名号他們多少都有聽過,西洲赫赫有名的殺手組織,位于人迹罕至的九江渡,渡口常年大霧彌漫,生人勿進。
據傳菩提的觀主每年會向西洲九郡發出十封閻王帖,持此貼可在渡口請得小鬼讓道,判官開路,繼而迷霧散去,金蓮接引,菩提道現。
可那都是傳聞中的故事,是真是假猶未可知。即便是真的,雲望舒作為菩提道的現任首席,又如何會出現在西陵這麼一個破敗的小驿站裡?
“望舒君?嘁,你怎麼可能是望舒君!” 衆人議論紛紛,元長策冷哼一聲,不屑地說。
虞鸢也不惱,随手從屋内抽了張凳子坐下,看向剛剛阻攔的清瘦男子:“破軍劍穗,流雲袖紋,你是皇室的暗衛吧,在瑤光司裡排行第幾?”
“十一。”他擡手将劍柄放至胸口處行了個禮,然後重歸沉默。
虞鸢了然,擡眼看了看屋内的其餘人,見先前靠牆站着的元長策等人此刻仍是一副輕蔑自傲的表情,忍俊不禁道:
“諸位,陛下出行前沒有告訴你們,此行多有兇險,行事稍加謹慎嗎?”
“兇險與否,我一試便知!”元長策平日裡就常因旁支的身份不受主家重視,此行本打算跟着和親隊伍混個軍功,回去也好同家裡長臉,卻不想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公主竟也有膽量挑釁他。
他一時氣惱,拾起身側大刀趁勢做出一副劈砍的動作。
虞鸢再怎麼說也是南越的公主,真出了什麼事他們肯定是擔待不起,但借此機會吓她一吓,淺淺給個教訓還是可以的。
元長策如是想着,隻不過……
“叮——”
刀劍相撞的聲音響起,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清冽的寒光。
是十一。
他手持一把短匕,瞬息間就到了虞鸢身前,直将元長策的佩刀挑飛出去。
燭影搖曳之下,他的眼神亮如星子,毫不避諱地看向眼前廣袖青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