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鏡說到結尾處,語氣前所未有的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将往事說與旁人聽,原以為會情緒失控,卻不想那些陳年的愛恨,在時間的沖刷下,一點點變得分外淡薄。
就好像,寥寥數語間,真的概括出了他和秦霧花的半生。
而他早已成了故事的旁觀者。
末了,他癡癡一笑,對虞鸢說:“你要找的人,大抵是我那位姑姑。若不是她,那這座山上,也再沒有第二個符合的人了。”
虞鸢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這一切來的太過巧合,也太過倉促,沉重的故事裡,漫天悲歡俯沖而下,砸的她喘不過氣來。
隻言片語的叙述間,不僅有秦飛鏡的心事,同樣也勾勒出她母親的一生,天資聰穎的少女,成年後決心外出闖蕩,而後遇到心儀的男子,最終含恨離去。
若說秦飛鏡的遺憾是錯過,那純妃的遺憾是什麼呢?如果當年母親的死,和她也有關呢?
離家九年,虞鸢第一次感到了惶恐。
謝微起身走了過來,替她問出未竟之言:“姑姑她,可有什麼話留下?”
“姑姑那幾年留下的信,都在爺爺那裡了。”秦飛鏡答,“我帶殿下和姑娘去吧。”
他踉跄着站了起來,撫摸上心口半寸處,那顆心如擂鼓般跳動,仿佛在告訴他,他其實遠沒有表現出的那般淡然。
虞鸢跟在後面,見他如此,還是忍不住說:“将軍,經年過去,莫要強撐了。”
秦飛鏡帶着歉意笑了笑:“有的事放不下,就這樣糾纏在心裡想着,反倒讓我好受些。”
說罷,他背過身去,領着二人再度來到長老的籬笆院内。
秦霧花也在,正拎着隻小水壺給院内的花花草草澆水,看見他們來了,輕嗤一口氣:“客人怎麼這會來了,可是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
長老聽見了,也從屋裡走出來,他仍舊拄着那支黃花梨木拐棍,遲疑地打量了下幾人,最終看向自己的孫子:“飛鏡,這是怎麼回事?”
秦飛鏡仍有些趔趄,停頓片刻後緩緩道:“爺爺,他們是來找姑姑的。”
“……”
像是被戳中内心最隐秘的痛處,老者面色刹那間轉變為憤怒,他揚起手,拐棍化為千斤的重劍,直直地向兩人劈來。
卻在半途就被謝微擋下了。
溫文爾雅的青年反手擡起劍柄,抵住了破風而來的拐棍,輕聲歎道:“時移世易,長老,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秦霧花見狀手中長鞭已然起勢,卻被秦飛鏡攔住,對方在她将信将疑的目光中,輕輕搖頭。
長老面色漲得通紅,手上力氣卻不能再前進分毫,僵持數分鐘後,他敗下陣來:“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若是沒有找錯的話……”虞鸢斟酌了下措辭,“他所說的姑姑,大概是我的母親。”
此話一出,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千層浪,連同帶他們來這的秦飛鏡一起,三人皆是當場愣住了。
“你說什麼……?”秦遠山一時顧不上其他,連手裡的拐棍掉落在地上也未曾察覺,他身影佝偻地小跑到虞鸢身前,重複問着:“你說什麼啊!”
虞鸢伸手扶住老人:“先前可能多有誤會,但我來這兒,确是為了尋我的母親,還請長老看看這個。”
她從腰間抽出鶴鳴扇遞給長老,這是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當年母親從家裡溜出來時,帶走的唯一一件寶物。
秦遠山接過扇子,看着上面鑲金的繡線,終是老淚縱橫。
他上上下下将虞鸢打量一遍,哽咽着說道:“好啊,好……沒想到有生之年,我還能再看見……你母親她,她還好嗎?”
虞鸢沉默了幾刻,低聲道:“她不在了。”
秦遠山雙手顫抖的,幾乎握不住一把輕飄飄的折扇。
這麼些年沒有音信,地底的人們大多對那位姑娘的結局有了猜測,卻從未有人在長老面前提起過,似乎隻要不說出來,他們總有一天能等到離家的遊子歸來。
惟願故人歸去來兮,不知往者不可追矣。
虞鸢的到來,戳破了這一層遮掩,也打碎了衆人心知肚明卻又心照不宣的真相。
她到底不忍看老人如此大喜大悲,攙起他的手:“長老,母親沒有怨你,她是希望你,希望這裡的所有人,都能過得好的。”
秦遠山仍舊恍惚,像是強撐着一口氣,步履蹒跚地走進裡屋,顫巍巍指向牆角的書櫃:
“你母親的信,我都收在這裡了,其中有一封,也是最後一封了,我們都打不開,這些年來也不舍得把盒子砸開,或許是留給你的吧。”
虞鸢随他走進屋,看老者打開珍藏在櫃中的木匣,一封封泛黃的書信端正地躺在當中,邊角平整,紙面上依稀可見淚痕。
她拿起信紙,看過母親走出山門後的一生。
原來,曾經寵冠六宮的純妃娘娘,在成為帝王的寵妃,被賜名雲知然之前,也有着屬于自己的名字。
她叫秦月樓,何處相思明月樓的月樓。
而她的經曆,也恰如這個名字一般,溫柔而多情。在遇到太安帝之前,她如同任何初入江湖的世家小姐,明媚潇灑,張揚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