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太安帝之後,恰如話本中所寫的那樣,一見良人終身誤,她義無反顧地追随着當時還是親王的南越皇帝,陪着他從潛邸一路走到前朝。
最終死在文和二年的一場秋雨中。
讀完這些,虞鸢接過長老手上的機關匣,看見上面針尖大的鎖眼,試探性地轉動鶴鳴扇,一根銀針落下。
她拿起來試了試,正好能夠嵌進盒子上的鎖孔裡,長老等人九年都沒能打開的裝置,就這樣随着虞鸢的到來悄然破解。
木盒中是一封同樣的信,信封上靜靜放置着一束幹枯多時的鸢尾花。
她抽出信紙,一行行看過去:
“吾兒昭願親啟:
這封信,娘苦思很久,前些年寄了許多信往家中,最後一道,還是想留給你,心中千言萬語,及至下筆時,卻好似無言。
早年的時候,我被情愛迷住了眼,誤以為一瞬間的心動可以抵得過一生的時光,可我錯了。
我與他的相遇,從來是一場騙局。
為了得到古國的珍寶,他哄騙我來到京城,許我一身榮寵,又在無功而返時撕破臉面,惱羞成怒。
我無法再在宮中生存,卻也不能再回家了。
山上有古陣護持,他的人破不開,這才保住短暫的安甯,可往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他又用你來威脅我,我不想家鄉因為我的疏忽被皇家禁衛踏平,也不想你還那麼小,就變成棋盤上争權奪勢的籌碼。
這座皇宮困住我太久了,久到我明知了所有的真相,卻還是掙不開,逃不脫。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及到終末時,方知死生亦大矣。縱觀此生,到頭來唯一能掌控的,也隻有自己這條命。
對不起啊,昭昭,要留你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闖蕩了。
娘是個決絕的性子,不然當年也不會和你外祖決裂,這不好,你不要學。
君王重利,走之前我留了些東西,待他看見後應該會把你送出宮去。
宮外的日子可能會有些艱難,我托了個老朋友,希望他能照拂你長大,此後天地廣闊,不要再回到這吃人的牢籠裡。
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不要難過,也不要尋仇,上一代的恩怨自有上一代人了結,這封信隻是想告訴你,娘很愛你。
昭昭值得全天下最好的愛。
你要自由順遂的活下去。
秦玉樓,于文和二年留。”
虞鸢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滴淚落下,頃刻間面前的信紙上,暈染出與長老手中那疊信上同樣的淚痕。
她沒再管屋中幾人,跌跌撞撞跑出屋去,跑到無人的曠野,路上一片空洞,隻有星點燭火,依舊明暗交替地燃燒着。
八歲那年,抱着比自己還高的劍從山門前跌下時,虞鸢也曾埋怨過,埋怨母親為什麼如此輕易就抛下自己。
等到長大後,她理解了母親的愛,又把查清真相後複仇當成漂泊時日中唯一的目标。
可她總覺得不真實,覺得風雨飄搖的九年就像一場夢,夢裡夢外,她都是孤身一人。
直到今天,看見這封信,看見信中殷切的囑托,她才恍然驚覺,那些她曾不理解的,曾以為是無妄之災的經曆,都是母親深遠而悠長的籌謀,這段真切的愛意,在九年之後緩緩而來,化為實質,落到了她的心口處。
恍然間,她的心間一陣刺痛,脫力跪倒在了地上,卻又聽見身後人擔憂的呼喊:
“阿姐——!”
是謝微,他追了上來,站在不遠處,面上是擋不住的關切。
虞鸢擡起頭,蒼白地看着他:“你說,母親究竟是為了什麼自戕的呢?若是沒有我,是不是離開皇宮的人就可以是她?她是不是,可以選擇更好的人生?”
謝微沒有答話,走近後半蹲下來,拉住了她的手。
冥冥之中,像是回到剛進入地底的時候,他們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謝微也是這樣拉着她,将她帶離黑暗的深淵,拉進了世外的桃源。
謝微說:“越帝薄情而重利,他可以放一個沒有威脅甚至将來能為他所用的孩子離開,卻絕不會把打開珍寶的鑰匙放離牢籠。”
“阿姐,純妃娘娘她絕非因你而死。”
昏暗的陰影中,他的聲音堅定,仿佛将所有的不安與迷惘,都一一隔絕在外。
虞鸢定了定心神,臉上的無措仍未散去,她本能地想要扶住含光劍,慌忙中卻撲了個空。
不,沒有撲空,謝微半攬着她,将自己的劍放在了她的掌心,撐着虞鸢一點點地站了起來。
她下意識地想說些什麼,還沒來得及開口,不遠處的甬道裡,蓦地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月亮啊,怎麼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